于是这样一来，倒霉竟似成为了一种习惯。

却未曾想这孩子本已绝了呼吸，过了一会儿，竟生生开始咳嗽。

未曾想这小女孩儿竟如此命硬，居然又活生生的挺了过来。

他见这孩子眼皮抖动，似欲睁开眼睛时候，竟莫名紧张，伸手蒙住了这女孩儿双眼。

苏炼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露出自己的脸蛋了，此时此刻，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他竟亦不愿让她窥见。

然后苏炼深深呼吸一口气，好似鞭笞自己一般，忽而又松了手。

然而这女孩儿又闭上眼，于是苏炼又吃了一惊。及探明对方呼吸顺畅，不过是晕过去后，苏炼方才这般松了一口气。

他本欲再行救助，这时那女孩儿家人却是急匆匆的寻来，口中唤着阿滢。

然后苏炼方才撤手，悄然躲至一边。

林滢并不知晓自己小时候见过苏炼。

于苏炼而言，这同样不过是一件小插曲，并不值得如何上心。

一面之缘，又是一句话都没有，本不值得魂牵梦萦。

苏炼再一次被林滢引起注意时，是林滢名字出现在典狱司的卷宗之中。

彼时林滢被顾公收为徒儿，自然亦是引起了典狱司的关注，故有谍报传至苏炼几前。

旁人诵读，将林滢资料读出。

“新收婢女林滢，年十二，父林槐为县中书吏，母杨红善梳头。滢排行第九，九岁时已随母出入别户，学其母手艺。杨家并无官亲，亲友皆贫，有一堂亲杨淮于州府经商颇富，不过久无来往。”

苏炼顿时记得，当初那个少女被人换作阿滢。

女孩儿当年五岁，也是在和县，年纪与籍贯都对得上。

苏炼记得那时寻着小女孩儿的人其中有一个妇人，那妇人一把将孩子搂住，哭泣不止，而旁人称她为红姑。

那就是了，那个女孩儿，就是当年的孩子。过去了七年后，她便也是成为了一个伶俐的丫头，甚至还成为了顾公的徒儿。

那时苏炼面上是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将某个名字记了一笔。

林滢！顾公新收的女徒叫林滢。

每日送来苏炼案前的消息有许多，有些是重要的，有些也没那般重要。

顾公收女徒的消息值得一听，这个女徒日常学习种种大约也算不得什么要紧消息。可苏炼愿意让林滢消息变得很重要。

典狱司谍报消息是半月一份，每份苏炼都亲自阅读，把这些算作一件很重要的消息。

当年在宁州城，他会觉得每一个人都很讨厌，却对人类这个整体生出了几分怜悯。

可这些感情离实际的人也太过于遥远了，他成为典狱司司主是不想要输，可若想要对大胤民众生出一缕温柔之情，那些感情就不能这么空洞。

他需将感情投射在一个实际锚点之上。

彼时他回到了京城，模样看上去亦是风度翩翩，可是莲花教那段经历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那时他跟云长龄决裂，实是因为他难以对某个具体之人生出亲近、信任之情。哪怕他救下小晏，彼时也从无交心。

如果苏炼生了病，那他就给自己开药方。

那个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又出现在自己视野。于是他喜欢去观看林滢人生，看着她那纯粹又努力的人生轨迹，于是仿佛自己某处也得到了某种安宁与抚慰。

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口号，他那些年南征北战，于是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实际些的想法——

如若天下安宁，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想来也会更幸福一些吧。

断狱之能是太平盛世方才需要的技艺。

那么自己所作所为，仿佛也有了一些实际上的意义。

但苏炼此前并未打算让林滢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滢只是一个符号，大胤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希望战乱结束过上安宁日子。

只有国家安宁，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

说到底，他并不愿意跟谁太亲近，更不愿意这个符号真正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有看到这个女孩子，他便可以无限畅想，放任自己将她视为一个锚点。

那并非真实的林滢，不过是自己心思投射。

终究是他自己设法开解自己。

然而那一年，他欲去和县拜访顾公，思忖之下还是决意去见一见阿滢。

太过于刻意避开，反倒像是成了心魔，苏炼亦并不愿意自己当真生出什么心结。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阿滢，谁也不知晓他这位典狱司司主竟有些紧张。

那天林滢去查程家小姐的案子，她是骑马而来。

少女有一张温秀和气的脸庞，不似寻常女郎那般娇弱。她马技娴熟，就如一团乌云飞在马背上。

苏炼看着她认真勘察现场，果如密谍上所言，断案居然颇为老辣。

他决意与林滢一见，跟这个小姑娘说说话。

不过真人跟想象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谍报上言，说林滢胆子大，行事颇为勇敢。探子如此回禀，也是因为林滢不惧尸首，肯翻验那些腐臭发胀的尸首。

不过林滢第一次见苏炼，却流露出几分畏惧之意。

她虽是竭力掩饰，不过却终究瞒不过苏炼，使得苏炼轻而易举察觉得到。

可能这小姑娘虽然不怕死人，却有些怕活人。

于是林滢真实的样子就如此映入了苏炼的眼中，就如苏炼所预料那般，活生生的人终究是跟死人并不相同的。

那些心思泛起在苏炼心尖，使得苏炼心底泛起了淡淡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