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借贾修真(514)
她这里看珠界里的东西,未得其全,那妫柳看凡间的人事,一样失其一端。故常有“岂有此理”之惑。却不知这一实感,正因自己早有那认定为正的“一理”在的缘故了。
想到这里,忽而失笑,继而越笑越大声。原以为自己修炼有成,早脱胎换骨了。哪想到仍是这般心性,如今对妫柳言语判定的看重,同当初对婆婆、太婆婆的敬畏何等相似?总是欲求一个权威神祗般的存在,好依了他的言语来判断自己的命途言行,全无自知自行的觉悟。做人时如此,连修仙时都如此,也不知该说是惰怠还是轻贱了。
想佛生于世时,有言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常人想时,只有个尊贱彼此在那里。想的都是一人独高于世,底下一群低伏的情状。因他们念中非“彼此高低”不能见“尊”也。可笑可笑,如此之“尊”,又有何“尊”来?那“尊”全靠底下匍匐之人而来,倒成了佛需“乞尊”于众了!直到此时,她方体味到一丝这个孤生绝对的“生之自尊”的滋味来。
由此将之前的心结放下了,心念倏开,各样灵念涌出。
——刘姥姥同黛玉在行酒令时,分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学富五车,却偏那个甚都不会的一派坦然,拿着牛刀的却两股战战。可见这境并非生于“物”而是生于“心”的。这“心”在此处,却不过是一团“念”罢了。
若念在己,就只顾着自己该如何施为,其中并无高下对错之判,便无褒贬之主客。若念在彼,不管自己行动如何,只忧惧着旁人的反应。偏偏于人而言,自己的言行或者还可掌控一二,旁人的心思又哪里是能猜定的?故此,若存心于彼的,大约就如那时黛玉一般,怕人笑惧人说,若生此念,如何得安?
倒是那刘姥姥,虽贫苦却坦荡。在一众太太奶奶群里,也只凭这贫家老妪的身份走一遭风流富贵地。该吃吃,该喝喝,想说什么说什么。既不因惧他人嘲笑而却步,也不因他人真生嘲笑而自惭。反倒免了场面的尴尬。若但凡她有丁点羞辱扭捏之意,昨儿那宴席也办不起来,贾母也不能同她如此相洽。此常人身上之灵光也。
如此,虽是贫苦之人,也能时时逍遥安乐;即便富贵已极,也有“生有何欢”之叹。可见心境只在“心”不在“物”矣。尘端众人,长以聚财为念,是将安乐之心系于金银之上了。只是,若真“钱财即安乐”,则世间富贵人当都喜乐无极了?那身家百万者绝尘出家、甚或自寻短见者又作何解?若真“富贵即安乐”,皇家贵族便乃人间头一茬开心人了?皇帝圣上想必是整日乐得合不拢嘴才对!
她自己想一回,乐一回。只是这人间诸事,早就都摆在她眼前的。为何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还有这些念头,好似自己心中早有一般,却也直到如今才现于目前。早先苦思百年不得其解,此番一场宿醉倒得了通途,往后可让自己怎么“修炼精进”?果然“于无力处着力”才是正道?话虽如此说着,该如何按这话行事却又难以言表了。
——一时又想起刘姥姥所言的“再如何珍馐佳肴,不得入口下肚又有什么用处”的话来。于这“物”上另有一得。便如这珠界于她而言,却是得了神仙首肯的“尽归于汝”,只是这些“物”自在这里呆着,或许几生几世也不动分毫的,又如何称得上“我的”?直如那些不得入口的佳肴一般了。
就如外间钱财,如今几年下来,九洲商行船队的分红又攒了过百万了,就那么放着,也叫做“我的钱财”。若未经花用,它自放着它的,同“我”又何干了?若是花用了,常言却道“花掉了”,这哪里是“花掉了”,分明该是“花来了”,——正是这“花用”才把那钱财与“我”添了些眼耳鼻舌身意。而常日里,世人却惯了将那不动的死物认成个虚妄的“我的”。
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话也听老了说老了,又有几人真切体会到这其中意味?人从出生而来,及至死去,这其中与人而言历经人世,到底可添增的是什么?总不是看这五百辈子以来哪个攒下最多的银钱吧。也大概不会是哪个收到的磕头数最多。那生可带来死可带去的又是什么?
几乎要落了尘的《太一无伤经》同《太初诀》同时起了感应,一个上头在“一念成境”下多了一行“听念问心”,另一个在“归元建境”下多了一行“返修心力”。李纨大喜,没想到这一通执念入魔,最终还突破了境界。
只按这回突破看来,着力就在“念”与“心”上。这两个在珠界里头却是难修了,恐怕下回机缘还要落在这外头的尘世里。
明明珠界还是珠界,那些东西也还是那些东西,却忽然生出了兴味来。好似连着那些死物也都活泼了一些。想及常日里有道是“夫妻恩爱苦也甜”、“食不知味”等等说法。可见这念之一物于人之紧要了。顺畅欢愉时,喝清水都有甜味;苦闷愁忧之际,虽珍馐佳肴陈列,也品不出滋味来。
这么一想,果然!若是刘姥姥一心担忧着在贵人跟前失了面子招人嘲笑的事,只怕那筷子茄鲞是咂摸不出好坏来的。想了又嘻嘻笑起来,原来这念头可如此追逐往返,相互印证,却是头一回知道这样玩法。
不说李纨在那珠界里如何突破喜悦,只说那浑不知引发了真命主执念的妫柳得了李纨的东西,兴冲冲回了潇湘馆。
黛玉早梳洗好了,正同墨鸽儿、辛嬷嬷闲坐说话。见妫柳一脸喜色的进来,哼了一声道:“我都不用猜,定然又是哄了大嫂子什么好东西来了!寻常只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总笑人贪财爱货。如今再看看你,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