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156)+番外
书籍封面上印有内文亮点,其中一句是:“莫奈对伦敦浓雾的迷恋有多深,你知道吗?”
宋零诺停下脚步。
厚厚一本,打完折还要一百零二块。
她稍作犹豫,买下了它。
飞机爬升高度时的耳压和气流颠簸十分陌生。宋零诺紧紧地捏住书册两边,试图靠文字和图片内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伦敦曾经雾霾厚重。
一个半世纪前,莫奈先后四次前往伦敦,在浓雾之中创作出了他的“伦敦雾”系列。莫奈钟爱这座城市的雾气,泰晤士河、滑铁卢桥、国会大厦……全部同氤氲雾气一起留在了他的画布上。
宋零诺看不懂画家对光线、色彩、事物的艺术手法表达,也不会欣赏这些画作更深层次的审美意涵,但她还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莫奈的部分。
莫奈对雾的深深迷恋印在铜版纸上。
宋零诺合上书册,抱着它,转头望向舷窗外的厚重云层。
鲍里斯口中的“critical moment”,完全没有阻挡住曾雾回伦敦的步伐。他按照计划在昨天离开了上海。
临行前,曾雾给宋零诺发了一条微信。除了之前送给她的那六十八张照片,他将她的所有照片全部打包送给了她。
飞机落地兰州,宋零诺提着行李箱辗转三个半小时,来到小姑家。
国庆第一天,宋怀谷刚好轮休没去卖货,开门看到宋零诺,她难掩毫无准备的意外神色:“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年再回吗?”
宋零诺说:“我回来看看奶奶。”她边说边进门,却被宋怀谷拦在门口,宋零诺不解,“姑?”
宋怀谷解释:“你奶在你爸的旧房子住着。”
宋东庆和他妹妹的关系一直不好,宋零诺没多说什么,直接在门口把行李箱摊开,从里面掏出两包保健品,递给宋怀谷。
宋怀谷一愣,旋即笑了,“还给我们带东西呀?你吃饭了没有?火车上的饭不行,你先进来随便吃点,然后我叫你姑父送你去看你奶。”
宋零诺没告诉宋怀谷自己是坐飞机回来的。她既没在宋怀谷家吃饭,也没等宋怀谷叫丈夫送她。
从小姑家到宋东庆家,这条路宋零诺自己走过不知多少遍。她现在不是小时候了,好几公里的路,她打了一辆三轮车过去。
阴天小雨,十来度的气温,宋零诺在外套里面穿着那件被补得像蜘蛛网似的黑色羊绒衫。还没到供暖的时候,大西北深秋的雨和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她从随身包的夹层里找到钥匙,打开门。
平房里阴阴暗暗,只有厨房里点着一盏灯。
“奶奶?”宋零诺将箱子放在门边,叫了一声。
应声的不是奶奶,是一个年纪比宋零诺大点儿的女人,“谁呀?”那人一边出声,一边走出来。
宋零诺见过这个女人的照片,当初小姑找保姆的时候拍给她看的。钱不够,找不了住家保姆,只能找到这个每天来两小时的外省人。
奶奶在睡觉。
保姆拉着宋零诺小声埋怨:“一开始我是去你姑家帮忙,但是你奶的脾气越来越差,非要回这儿。你姑给她买了轮椅她也不肯坐,只要能下地,就一定要扶着墙自己走,最多用两下助行器。前几个月她就是这么摔的,摔了又花钱做手术,你姑还赖我没照顾好。我听人说老人越摔越糊涂,你奶也差不多,没事就在外面捡纸盒捡空瓶子, 攒着卖钱,这屋里都快成垃圾堆了,我也收拾不了。”
一到点,保姆就走了。
宋零诺在奶奶的床旁边支了个小凳,趴在床沿,闭上了眼。梦里,奶奶从地里摘了两只大西瓜,刀刚劈开一个小口子,整个西瓜就嘭地裂开。沙沙的瓜瓤糊了宋零诺小半张脸,奶奶露着豁牙笑,用粗大的手指关节在她脸颊上刮来刮去。
缓缓睁开眼,宋零诺感到有人在摸她的脸颊,“奶奶?”
奶奶黝黑的脸上皱纹深深,手移去宋零诺的头顶,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两个发旋,“我的娃在外面受罪了。”
宋零诺把脑袋埋进奶奶的手掌中,无声流泪。
她多一天都等不了地周折回来,好像就为了听这么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只有奶奶才能给她安全感。
晚饭是奶奶做的烫面饼。一屋子都是姜黄的淡淡香味。奶奶性格要强,说不坐轮椅,连宋零诺也劝不动。
灶台边,宋零诺给奶奶打下手。奶奶边和面边说:“冬天冷,棉裤走的时候要带上。”
宋零诺没吭气。
从高中开始她就没再穿过棉裤了。她想到保姆说的话,老人越摔越糊涂。她没和奶奶说,在她现在工作的办公楼里,同事们在冬天也会光腿穿裙子。
晚上,宋零诺先给自己铺好床,然后她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只精美的长方形纸盒,拿去给奶奶。
奶奶摸摸纸盒,咧嘴笑了,“我的娃长大了。”
宋零诺帮奶奶把纸盒打开。精美的外盒内是同样精美的双层雪梨纸,雪梨纸包着一件轻薄精致的黑色羊绒衫,羊绒衫的吊牌上写着“100% Cashmere”和“参考零售价7800元”。
这件赵悦当初送给宋零诺的离职礼物,宋零诺一直没舍得穿。它崭新如初。
奶奶伸出拇指,小心翼翼地抚摸衣物,精细的羊绒质料立刻被粗糙的皮肤刮起毛丝,奶奶这辈子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
宋零诺帮奶奶换上这件羊绒衫,再将镜子搬过来,和奶奶一起照向镜子。
她一手轻轻扶在奶奶的肩头,另一手拿着手机,对镜拍了几张照片。照片里,奶奶嘴角的皱纹笑得跑到了耳边,大手抓住宋零诺扶在肩头的手,牢牢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