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一个字(20)
远处走来一个老汉,弓腰驼背,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来,颇有老领导的姿态,他走进小亭子,也坐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才发现此人胡须满腮,衣衫褴褛,表情阴郁,说他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吧,气场上总感觉缺了点。
正打量着,老汉突然看向她,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前,对着齐淇来回做这个动作,齐淇问:“什么意思?”
老汉拍了拍口袋,又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
“你要烟?”
老汉没有点头,依旧重复那一动作,突然笑了,黝黑的皮肤上蔓延开一条又一条深纹。
齐淇摆了摆手,“我没有烟。”
老汉手一挥,拍了下大腿,不再动作,散漫的笑了笑,垂下头去。
齐淇有些奇怪,她睨了他两眼,他的背驼的很厉害,后头鼓着圆满满的一块,短短的白发看上去很硬,他的双手又黑又大又粗糙,放在两个膝盖上,裤子破了洞,缝缝补补好几块,鞋头上也沾了泥,泥巴干了。
齐淇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就想起了奶奶,心里一阵难过。
她拿上遮阳帽,站了起来,跟他说,“你在这等等我。”
语落,她跑出了亭子,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喊,“你不要走呀。”
齐淇找到了最近的一个小卖铺,想了两盒烟,再跑回小亭子的时候,老汉已经走了,她握着两包烟,耸了下肩,气喘吁吁的,“就不能再等等嘛。”
后来,她再也没见到他。
*
老汉抽多了,头有点晕。
陆成又递了根烟过去,老汉摆了摆手,不要了。
陆成懂了,收回烟,自己点上,老汉闻到烟味,又想抽,动作示意再来一根,陆成笑了笑,抽出根烟递给他。
偏僻的小屋,檐下有风南来,吹灭火苗,陆成用手护住机火,帮老汉点着了烟,老汉一吸一吐,一团无形的烟雾窜了出来。
两个男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语不发,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脚前沉坠着灰烬,有的被风卷走,有的浸在水洼里,屋檐落下一滴雨,“啪”,溅起无数小水珠,天空变的晃荡起来。
倏尔,又渐渐平静。
“她不是不想给你烟,只是她忘记了。”陆成抖了抖烟灰,“忘记了你,忘记了这个小镇,连自己会抽烟都忘记了。”
老汉眼睛盯着树下的一块阴潮的石头,铺满了青绿色的苔藓,有蚂蚁从上路过。
他的眼皮也不动一下,夹着烟的手一起一落,他没有说话,当然了,他精神上有些问题,而且,他是个哑巴。
“你不要怪她。”
稍许,老汉使劲的咳了一声。
末了,世界安静了,又只剩下烟草燃烧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
四年前,也是十月。
山里天气凉,早晨山间一层又一层的雾,久久不散,这几日写生的学生又见多,只是天公不作美,没有明媚阳光,没有蓝天白云,没有鸟语花香,只有苍白到半无生气的天空,时而铺天盖地的乌云,以及,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吹在身上不怎么舒服的风。
下午三点多,天仍旧阴的厉害,齐淇抱着画夹坐在河堤画画,不到十五米处,有一颗芭蕉树,黄绿色大扇似的叶子,叶檐泛了黄,在平静的初秋里,静静的垂落。
齐淇正勾着芭蕉叶,突觉额间清凉,仰脸,几滴水珠落到脸上。
下雨了。
她垂眸,捋了把头发,猛地合上速写本。
“鬼天气。”
轰隆隆——
一声长雷。
画纸掉了下来。
“妈的。”
她心里燥啊,一脚踢翻了折椅。
轰隆隆——
“……”
齐淇没能赶回去,刚走两步,雨更大了,雨滴啪啪啪落在地上,一大滩一大滩。
来的还真是快喔。
齐淇跑到芭蕉树后的屋檐下躲雨,她放下折椅和画夹,抹掉额头的雨水,四下看了几眼,古旧的大门,春联变了色,不均匀的驳落,门上是狮头圆锁,鼻子上各吊着两个大环,用银白色的锁锁住了,这一古一今的,真是不应景。
她透过门缝看了眼院里的景致。
挺大的院子,就是有些破落,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她坐到台阶上,摸出根烟来抽,半根下去,闲来无聊,掏出张纸,唰唰的开始勾画。
还是这棵芭蕉树。
垂眸,抬眼,垂眸,抬眼。
垂眸,
抬眼。
一个男人冲进视线里。
拿着铅笔的手停了下来,她眯着眼,看着雨里向自己跑来的男子,缓缓吐出口烟。
呦,摄影师呢。
“Hi.”
“Hi.”
陆成见她低头认真画画,欲言又止。
他站在芭蕉树下,捋了把头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滴着水,一缕缕的,又黑又亮,发梢滴着水,落在脸上,滑进衣领,好清凉。
他一抬胳膊,又揩了把脸上的雨水。
两个人都沉默着,陆成低着头擦拭镜身,很认真。
齐淇一手夹着烟,另一手铅笔飞快的勾勒,8B铅笔在素描纸上嚓嚓的声音,配着雨声,很悦耳。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一语不发。
轰隆隆——
又是一声长雷。
齐淇抖了抖烟灰,瞥了眼男人。
“你不怕被雷打着?”
陆成闻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会么?”
她肩一耸,“天知道。”
他轻笑,走到屋檐下,笔直的站着。
齐淇摁了烟,用纸巾包住烟蒂塞进兜里,又摸出一根烟来,她看了眼磅礴的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长叹口气,伸手护住火苗,点着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