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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姿峥嵘(8)

作者: 行烟烟 阅读记录

这豁口一旦开了,那只鬼还能放过你们这些人?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下面褥子上早已汗湿一片。

这床榻也烧得太热了些。

她不傻。

她更知他不傻。

否则怎会挑这当口大举出兵?又怎会逆雪去袭蒋煜大营?一营二万人马不论降否,统统全杀,只留了她一人。

怕她冻死,给她火盆热水,却一转身就给她下药。

恨岑轻爵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肯折磨她分毫。

她那么明显地说错了话,即便不是露馅,也定算是欺骗,可他却一次次地放过她。

从她嘴中撬不出岑轻爵的事,不把她丢去给士兵们玩弄,反倒一路将她带来丹州,塞在这间明显是他寝卧之处的屋子里。

却又不碰她。

她拢紧了身上的衣物,手摸上胸前,先前被他紧握过的地方仍然微痛。

唇角笑意更冷了去。

他是不傻。

岑轻爵怎会死得那么蠢?

他二人疆场交锋数次,千里帷幄间相互揣摩,他怎可能相信,那样一个奇谋诡计的白马少将,会蠢到光明正大地去刺杀肖塘?

他怎可能相信?

可他虚虚掩掩间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有骗她的。

比如……

他其实根本不恨岑轻爵。

正如……

她亦不恨他。

·

入夜时分,有人来叫她起身,说是将军在帅司中庭摆了庆功大宴,要她一并列席。

她从床上爬起来,头依然昏沉不已,想到那一日他喂她吃的糜饼,里面不知到底下了多大份量的药。

案上被人升了烛点了灯,地下一片昏沉暗影,令她仍觉这是在梦中。

一袭艳红挑丝番段锦罗长裙,妖滟如血,怒盛似火,繁复细密的深绛色花纹被掩盖在那张扬炽烈的浓洌色泽中,显得庄重却又狂放。

岑轻寒看着这红色长裙轻纱腹围,知这是章惕给她备的衣物。

不由想起那一日他徒手撕碎了她的红袄红裙,血色纷漫如落蕊碎瑛,在那大风暴雪的寒戾军营中煞是刺眼。

今夜此刻,这火样红色仍是惊目,让她一时睹之心颤,隐约觉得他是别有深意,可又无法细想。

及身高的铜镜中人儿婀娜,红缎紧绷,细腰高乳身段毕露,只一张脸庞白得可怖,苍色微黯,倒配不起这一身喜吉之色。

她定定地站着,打量了半天,终是抬手,从一旁妆盒里取了胭脂出来,勾指轻挑半点,慢慢地抹在双唇当中。

漫雪之中一寸血。

屋门一开,轻纱不低刺骨寒风,足下丝履瞬时像结了冰似的,冷硬不已。

她却走得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易碎薄玉上似的,腰枝如柳,在夜风里左右轻晃,腕上两镯翠玉叮鸣出声,随风呜咽。

长睫缓垂,朱唇紧抿。

二十年来似今夜这般女装明妆之时,却也屈指可数。

冷风吹雪及面,转瞬即融,凉凉的冰滴融入她敷了淡粉的脸颊上,寒意如针一般骤然戳中她心底旧忆。

男人的手曾寸寸抚过她的身子,腰眼乳珠,肩骨丰臀,口中且惜且赞且怜爱——

如此曼妙之躯,却被日夜掩于冷铁硬甲之下,你忍,我不忍。

她躺在他胸膛上,一张脸笑得明媚,手指轻划他的胸膛,腿儿早已攀上了他的腰……

前方忽然传来男人们大笑高喝之声,一下子扰断了她的思绪。

厅门大敞,里面一片喜乐融融之象,门内放着两个硕大的火盆,焰苗被风吹得颤抖不已,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屋中的腾腾热气。

如火过寒川,将她心底烧得又暖又痛。

章惕领兵破境,雍、丹二州不知被其麾下残狠骑兵大军掳掠成了什么样子,眼下这帅司内的庆功大宴更是极尽铺奢,放眼皆是表案高座、美酒佳肴,一众将甲在屋内灯烛照耀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是为了大庆陈州被破。

岑轻寒垂下头,往厅内走去,唇边却抑不住地冷笑。

怕是不止为了大庆陈州被克。

陈州一失,赜北北境便被彻底撕开一条口子,陈克用贪生怕死拒不发兵,符淮败部军心涣散,他章惕只要领兵一麾南下,这一片瘠山多地的广袤河原,又怎能挡得住那一阵滚滚如怒江潮涌般的骁悍战马?

容州……

她微微攥拳,岑轻爵既死,短日内容州更没可能发兵东进阻敌,莫说无帅可领那一军骄兵傲马,便是此时朝中……

恐怕也不会愿动容州的一兵一马。

长裙垂苏缓缓扫过厅门高槛。

里面说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数束目光露骨放肆地向她射了过来,酒盅磕案,银箸置盘,人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岑轻寒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竟是没有一个女子,不由微微诧异——想以章惕的性子,这等司宴上怎会不置女子陪宴,而这群将校们又岂是甘心只相对纵饮之人?

可既是如此,他要她来这里做什么。

脑中一时想起清晨屋中,他那目光语气,她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可她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章惕高坐在上,冷甲寒光犹然慑人,一双眼如鹰隼利眸,盯着她不放。

岑轻寒低眼,双手轻揽臂纱,从两列将校案座中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垂首道:“将军。”

他不语,嘴角却翘起,冲她伸过手来。

她会意,立刻将手放进他掌心中,由他拉着上了那高座,坐在他膝下的矮垫上。

红彤彤的火红之色比这厅内的任一支灯烛焰苗都要刺眼,配着他那一身冷冽铁色,竟是说不出的暧mei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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