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54)
好在棉被拥在胸前,堪堪将胸脯遮住了,没将扶桑的秘密暴露出来。他粗喘了几下,抓着被子慢慢躺下,神色惝恍地看着立在床边的何有光,脑海中一片混沌,片刻之后,心口倏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因为他终于想起来:澹台折玉已经离他而去。
何有光看着他泫然欲泣的表情,有心安慰几句,可惜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扶桑,早饭做好了,快起来吃罢。”
扶桑偏着脑袋,目光透过纱帐,见门口洒着一地金光,哑声道:“出太阳了。”
何有光帮他把帐子挂起来,道:“今儿个转晴了,不过下雪不冷化雪冷,你还是要穿厚些。”
“山道上的雪一天就能化完吗?”
“雪下了一天一夜,院里的积雪都没过脚脖子了,我估摸着得两三天才能化完。”
扶桑“哦”了一声,顿了顿,缓缓道:“有光叔,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碎夜城,你和红豆婶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离开这里,回家去罢。”
何有光面上没什么喜色,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何有光走后,扶桑又在床上躺了片刻。
枕头上,被子上,他身上,全是澹台折玉的味道,然而澹台折玉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能和澹台折玉肌肤相贴、肢体交缠了。
好疼啊,五脏六腑都在撕扯着疼,疼得他泪流不止。
好冷啊,即使他缩成一团,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他要离开这间屋子,去到太阳底下,或许就暖和了。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扶桑强撑着爬出被窝,一件一件穿好冷冰冰的衣裳,再也不会有人贴心地帮他把衣裳烤得暖暖的再给他穿了。
洗过脸,把早饭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桌上,虽然他仍然感觉不到饥饿,但澹台折玉特意叮嘱过让他好好吃饭,所以就算不想吃也硬逼着自己往下吃。
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亲手给澹台折玉做一顿饭,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掉进粥碗里,再喝进肚里去,突然犯恶心,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又全都吐了出来。
漱漱口,扶桑实在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于是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就这么傻呆呆地坐在太阳地里,定定地看着那个半人高的雪人,看似静如止水,其实一幕幕回忆正在脑海中翻腾。
他想起澹台折玉教他习武,可第一步扎马步就将他难住了,勉强坚持数日,终于认清自己不是习武的材料,只好放弃。
他想起七月最热的时候,他们把玉簟铺在院里,旁边点上驱蚊的火绳,在漫天繁星的注视下交-欢,餍足之后直接去下面的水潭中游泳——游泳当然也是澹台折玉教他的,有澹台折玉在,他轻易就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只用两三天就如鱼得水。他最喜欢和澹台折玉手牵着手静静地漂在水面上,也喜欢澹台折玉背着他从廊桥上一跃而下,一起沉进水底再一起浮上来。
他想起澹台折玉为他作了一幅又一幅画,躺着的,坐着的,半遮半露的,衣冠楚楚的,几乎每幅画里都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陪在他身边。
……
他一边想,一边泪如雨下,直到何有光拖着一把长柄竹笤帚上来,他才擦干眼泪,帮何有光一起扫雪。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把院中积雪扫干净,只留下了那个雪人。
太阳落山之前,雪人终于化成了一滩水,扶桑把那两颗“眼睛”捡回来,放回棋罐里。
去前殿和何有光、安红豆一起用过晚饭,扶桑带着玄冥回到后殿,收拾收拾东西,便早早地睡下了。没有洗澡,他舍不得洗掉澹台折玉留在他身上的气息。
孤枕难眠,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才睡着。
天蒙蒙亮时,扶桑醒了,他麻利地穿好衣裳,左肩斜挎着他娘给他缝制的书袋,右肩斜挎着在函德城买的八达晕锦袋,手里还挽着个包袱,带着玄冥一起穿过那座隐秘的墓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带给他无数美好回忆的行宫。
这场风花雪月的美梦,是时候醒来了。
【本卷完】
第164章
那场大雪之后, 天气短暂回暖,中秋之后没几日,又陡然转冷, 朔风从早吹到晚, 刀子似的割得人面颊生疼。
扶桑被呜咽的风声吵醒,和窝在他怀里的狸奴玩了一会儿, 在被窝里脫掉上衣, 然后拥着被子坐起来,从枕下掏出裹胸布,一圈一圈地裹在胸口——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在行宫无拘无缚的这三个半月,他的丁香小乳长成了两颗蜜桃, 那几条用软烟罗裁制的胸衣已经穿不上了,他只好用回曾经的笨方法, 用一尺宽的白布在胸前缠上五六圈,将峰峦变成平川。
炭盆里只剩灰烬, 屋里冷飕飕的, 扶桑快速缠好裹胸布,穿上中衣, 罩一件水田小夹袄,套上裤子,再穿一袭石灰色交领长袍,最后穿好鞋袜。
推开窗,寒风扑面,但见曙色凄迷, 寒枝雀静,屋宇错落, 街巷纵横,只觉满目萧瑟,心头不由也笼罩着愁云惨雾,于是又将窗户关上,眼不见为净。
窗侧立着一张掉了漆的条案,左边摆着一只青釉缠枝纹梅瓶,瓶中插着两枝金灿灿的银杏叶,是这间屋里最明亮的色彩;右边放着一只木雕的狸奴,是何有光亲手雕成,当作小玩意送给扶桑的;中间竖着一面铜镜,扶桑对镜梳头,前面分出些半长不短的碎发,帘子似的垂在额前,几乎遮住眉眼,其余的头发用一根一指宽的灰色布条束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