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79)
扶桑突然有些近乡情怯,心里七上八下的。
棠时哥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吓一跳罢?
第一句话他该说什么?
他肯定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哭。
他现在就已经想哭了。
或许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孩子在他肚里扑腾起来,他抚摸着肚子,低头跟孩子说悄悄话:“雪儿,马上就要见到舅舅了,是不是很开心?不对,应该是伯伯……算了,还是叫舅舅罢,舅舅好听一点。”
他到现在还没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只确定了一个“雪”字,便一直唤他“雪儿”,算是乳名。
他打算把取名的重任交给棠时哥哥,棠时哥哥博学多才,定能给雪儿取个好名字。
当马车停下时,天已黑透了。
薛隐坐在车头,藉着周遭的灯火打量着面前的门户,看见牌匾写着“柳府”二字,想来不会错,却还是问了扶桑一句:“是这里吗?”
扶桑无法确定,他只来过这里一次,而且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对这个家唯一的印象是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因为他喜欢吃石榴,棠时哥哥说以后这棵树结的石榴都归他,让他吃个够。
“应该是罢。”扶桑犹疑道,“要不你先去问问?”
薛隐跳下马车,大步走到门前,用力拍门。
“来啦来啦!”
有人应答,扶桑立刻就听出来不是棠时哥哥的声音,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陡地悬起来——难道棠时哥哥搬走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自从去年五月份他就和家里人断了联系,他对爹娘和棠时哥哥的情况一无所知,就连他们是否还活着都不能确定……
门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颗陌生的脑袋,上下打量薛隐一番,不大客气地问:“你谁呀?”
薛隐答非所问:“我找柳棠时。”
那人道:“我家公子此刻不在家……”
扶桑脑子里“嗡”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棠时哥哥还在这里,他还好好地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薛隐没再多说,回到马车旁,撩开窗帘,卒然看见扶桑满脸的泪,顿了顿,不由放软了声气:“下来罢。”
扶桑哽咽着“唔”了一声,艰难地挪到门口,他现在连自己穿鞋都做不到了,薛隐帮他穿好,再把他抱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玄冥跟着跳下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扶桑挺着大得吓人的肚子走到门前,笑着对那个半拉身子在门里半拉身子在门外的年轻男子道:“你是这个家里的人?你怎么称呼?”
对方直愣愣地看着他被门上悬挂的灯笼照亮的脸,讷讷道:“我、我叫蜚蓬,是公子的小厮。”
扶桑道:“我叫柳扶桑,是你家公子的……妹妹。”
蜚蓬回过神来,浓眉一皱,语气又变得不客气起来:“从未听我家公子说过他有妹妹,不管是亲妹、表妹还是堂妹都没有。你们找错地方了,走走走!”
说着半拉身子往里一收,就要关门,薛隐倏地把剑插-进门缝里,不容拒绝道:“让我们进去。”
蜚蓬胆寒却嘴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官抓你们,我们公子和衙门里的崔大人可是好朋友!”
扶桑莞尔一笑,棠时哥哥竟在这里交到了朋友,听起来还是位有身份的人物,想来棠时哥哥在这里过得还不错,扶桑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
他伸手搭在薛隐执剑的手上,笑吟吟道:“薛大哥,别为难他了,我们就在外面等罢。”
薛隐便把剑抽了回来,门立刻“嘭”的一声关上了。
才站这一会儿扶桑就感到吃力了,他在薛隐的搀扶下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虽然已是春日,可夜里还是寒凉,薛隐去马车里抱了条被子,直接铺在石阶上,反正这些被子都该扔了,又拿来一件靛蓝色斗篷,披到扶桑身上,最后和扶桑并肩坐在一起。
扶桑拢了拢斗篷,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笑着感叹:“薛大哥,我们终于到了。”
薛隐也仰望着夜空,低低地“嗯”了一声,心想,这场假扮夫妻的游戏到此为止了,以后再也听不到扶桑亲昵地唤他“薛郎”或者“夫君”了。
“这一路辛苦你了,”扶桑又道,“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现在还困在永平镇,或者早就死在了摘星楼。”
薛隐蓦然想起在摘星楼找到他那天,打开柜门的一瞬间,那双噙满眼泪的眸子从惊恐转为惊喜,他从未见过那么潋滟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扶桑依旧面朝着天空,喃喃自语:“薛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我无以为报,只能等下辈子……等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了。”
薛隐本想说“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简简单单的一声“好”。
从永平镇到嘉虞城,这一路他对他说过许多声“好”,扶桑全都铭记在心。他听见自己嗓音低哑,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薛大哥,你可以抱抱我吗?”
静了须臾,一条胳膊沉沉地搭在了扶桑肩上,又轻轻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第176章
柳府大门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虽不是光天化日,但当街搂抱到底不成体统,故而扶桑和薛隐只相依了片刻就分开了。在氤氲着花香的夜风中, 在摇摇曳曳的灯影中, 两个人寂寂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