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6)
旁边的宫女低声道:“娘娘,这个叫柳扶桑的小太监,是太后身边那位柳总管的养子,他在太医院也不是打杂的,而是左院判赵行检的徒弟。”
蕙贵妃神色微变,静默稍许,道:“赏。”
扶桑即将走到游廊尽头时,身后传来喊声:“等等!”
闻声回头,见是方才侍立在蕙贵妃身侧的那位宫女。等她疾步行至近前,扶桑嘴甜道:“姐姐有何吩咐?”
“不能叫你白跑一趟,这是娘娘赏你的,拿着。”宫女递来一只荷包,素锦之上绣着一枝荷花和两条红色锦鲤,用料和绣工显见都是极好的。
扶桑受宠若惊,连推辞都忘了,慌忙伸手接住,只听宫女又道:“我叫锦斓,前程似锦的锦,五彩斑斓的斓。”
“锦斓姐姐。”扶桑有些呆呆的,“我叫扶桑,柳扶桑。”
“我知道,”锦斓眉眼弯弯,“你可是名人呢。”
扶桑窘得接不上话,锦斓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叮嘱一句:“天黑路滑,你小心些。”
出了翊祥宫,又往前走了一段,扶桑才打开那只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这片金叶子的价值,相当于他两个月的俸禄了,扶桑自觉当不起如此重赏,可又不能退回去。
把金叶子装回荷包,收紧缠扣,又将荷包放进书袋,扶桑心生犹豫——是直接回引香院,还是折返太医院抓药?
约莫一刻钟后,扶桑走进了太医院的大门。
赵行检在游廊撞见他,诧异道:“不是让你提早回去么,怎么又回来了?”
知他今日生辰,赵行检特意让他早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偶遇崔恕礼。
扶桑解释道:“我爹早上嘱咐我给我娘抓些止咳润肺的药,我给忘了,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所以回来抓药。”
赵行检慈蔼地摸摸他的头,赞他有孝心,扶桑难得被师父称赞,顿时心花怒放。
抓好了药,从太医院出来,扶桑罕见地没往清宁宫的方向走,他取了近路,途径奉天门和武英门,从静园斜穿过去,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引香院。
走进院子,却不见一点灯光,金水和银水住的倒座房、棠时哥哥的东厢房、爹娘的正房全都黑黢黢的,阒寂无人,惟有嘈嘈切切的雨声。
奇怪,人都哪儿去了?
扶桑也没多想,径自回了他的西厢房,坐在床侧,也不点灯,籍着微弱天光,脱掉闷脚的油靴,换上一双他娘亲手做的布鞋。
又摘掉帽子,取下书袋,顿觉饥肠辘辘,便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甫一推开厨房的门,菜肴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仔细分辨,炸排骨、麻辣肺片、松鼠桂鱼、鸡汁脆笋……全是他爱吃的。
扶桑循着味道走到与厨房相通的次间,忽听“歘”的一声轻响,一豆火光照亮了金水和银水的笑脸。
下一刻,棠时哥哥掀开门帘从堂屋走进来,爹娘紧随其后。
“扶桑,”柳棠时含笑道,“生辰吉乐。”
金水和银水异口同声:“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扶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懵怔了下,旋即如孩童般扑进袁雪致怀里,带着轻微的哽咽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
袁雪致回抱住他,轻抚着他单薄的脊背,柔声道:“傻孩子,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如何能忘。”
十年前的今天,柳长春将一个玉雪可爱的稚童带到她面前,她从此成了这个孩子的母亲,在缺憾中得以圆满。
第5章
扶桑的记忆从入宫后才清晰起来,入宫前的一切都是懵懂无知的,他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也不记得父母是谁、家在何处,于是袁雪致便将他被柳长春领回来的那天定作了他的生辰。
金水和银水分头去把屋里和院里的灯点上。
一家四口落座,扶桑挨着袁雪致,柳棠时挨着柳长春。
“菜都还是热的,动筷罢。”袁雪致把鱼腹上最鲜嫩的那块肉夹到扶桑碗里,“这鱼是我亲手做的,快尝尝。”
扶桑一口吃掉,立刻作出一副美味无比的表情,边点头边称赞:“好吃!”
柳棠时看似春风满面,实则冷眼旁观。
扶桑在袁雪致和柳长春的宠爱下长大,养成了天真烂漫、娇憨稚拙的性子。若在寻常人家,这样的性子自然是很好的,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扶桑就显得格格不入——不管旁人如何蝇营狗苟、明争暗斗,都与他不相干,他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恬淡度日——恐怕翻遍整个皇宫,都找不出第二个如扶桑这般无忧无虑的人了。
这样的扶桑,令柳棠时既喜欢,又讨厌。
“棠时哥哥,你盯着我做什么,快吃呀。”扶桑边说边给他夹了块炸排骨。
柳棠时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夹起排骨送进口中。排骨炸得外酥里嫩,轻轻一咬,满口生香。
“你今晚还要值夜吗?”扶桑随口问。
“嗯。”柳棠时最近都在值夜,连值七天便可休息一天,而后转为值日。
和乐融融地吃完晚饭,柳棠时率先送上贺礼。
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玉葫芦,缀以天青色流苏,既能用作扇坠,也可当作禁步挂在腰间。葫芦是佛道圣物,有驱邪避灾、长寿安康之意。
柳长春送的是一顶做工精巧的束发银冠,配一支祥云簪。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发。虽然扶桑早已不是真正的男儿身,但该有的仪式还是不能少。
袁雪致去卧房拿来一个锦盒,在交给扶桑前叮嘱一句:“回房之后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