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17)+番外
莲心抱了个杯子,赞同地说:“那倒是。我们道观规矩也很多,所以我才跟师傅说了要游历,留了张字条就偷偷跑了。”
她怡然地喝了一口茶。
“偷……”朱槿本来要脱口的“偷跑”二字戛然而止,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尤其是莲心面向她似笑非笑地弯起了眼眸。
朱槿住了口。
她自己当然也偷跑过,害得昙佑受到济惠师傅的责难。
莲心满意地看她忍下去,说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寺庙里也有盂兰盆会,那时京中应当是很热闹的。我们就那一天出宫怎么样?”
见朱槿有些犹豫,莲心补了一句,“机会可就这一次,过几日我就出宫了。”
“你要出宫?”
莲心微微笑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说了宫里规矩多嘛,我看也看过了,玩也玩够了,难道还要一辈子呆在宫里做女官吗?”
朱槿一时说不出话。
莲心这次没有再引她说话,反而将她推出门去,“好了,你去准备吧。要是去的话就来我院子里找我。”
朱槿离去时转过身,又问:“可以带上别人吗?”
莲心闻言想了一下,答道:“只能再带一个,人太多风险还是很大的。”
朱槿回到景元宫时,修仁正在院子里扫着地。
又是扫地。
朱槿走了过去。
修仁见她来便放了扫帚要行礼,朱槿平日并不喜欢让他们行礼,然而这次没有制止。修仁心里觉得有些不安,果然见他那长公主殿下又做出了一件他难以理解的事——朱槿拿起他的扫帚,也扫起了地上的尘土。
修仁不敢去夺她的扫帚,又是一跪,“殿下……”
朱槿却道:“修仁,你看我扫的好不好。”
她打扫的动作并不生疏,修仁慢慢抬眼,从宫内的土地望见宫墙与天空。
他眼中盛满疑惑与惶恐,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动摇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朱槿替修仁收了尾,神清气爽地道。
修仁依旧跪在原地,但于他算不上难受,朱槿动作并不慢。
他只是不解。
这样的不解被压在沉静之下,竟然让他温顺伶俐的面容略显呆滞。
朱槿让他起来,修仁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犟。
他站起身,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这不是需要多说的场景。
朱槿说:“这很奇怪吗?修仁。我只是学会了扫地,兄长也会扫地。”
也许真是如此。修仁,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学会了一件普通的事。
修仁不确定她口中的“兄长”是谁。
她是嘉宁长公主,行七,她头顶上有血缘的没血缘的“兄长”有着一大堆。
修仁有些不敢再去想,再抬眼时,朱槿已经转过身,走向了偏殿。
偏殿静悄悄的,朱槿越往里面走,越觉得漆黑。她习惯着黑暗,就像在灵山的酒窖里一样,对她和昙佑来说,黑暗比白日还要令人安心。
行过外殿,木鱼声与诵经声也逐渐清晰。
朱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前停下。
昙佑背对着她,面前有一尊小佛像,应当是之前居住在此的哪位宫妃留下的。
昙佑起先似乎没察觉到她,唇间不曾停顿片刻。直到时间稍长,昙佑的诵念毫无预兆的停下了。
朱槿微笑起来,边向前走边道:“怎么不继续了,昙佑师傅?”
她在昙佑身旁的蒲团上坐下,向面前的佛祖拜了三拜。
继而才听见昙佑道:“殿下,灵山塔还需要人照看。”
朱槿起身的动作僵了片刻,立马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假装没听见一般,询问他:“你中元节那天有事吗?”
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昙佑却缓慢地道:“那日刑部侍郎邓大人托我诵经度亡。”
朱槿的脸色凝固,语气也不自觉地冷下来,“为什么偏偏找你。”
“邓大人与师傅有故交,才托了人来找我。”昙佑向她解释。
朱槿不该生气。她明明不应该是骄纵的。
她明知道自己擅自把昙佑带来京城,又把他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灵山塔。
然而要她离开昙佑吗?她不会的。她已经失去了祖母,昙佑也失去了济惠师傅,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个,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在灵山塔十几年的光阴中早就不可分割,彼此互为骨血。
朱槿不可以离开昙佑。她不会放开他。
她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怎么样。她害怕她又会对他生气。朱槿没再说话,逃跑似的奔出门外。
在佛寺,盂兰盆节是佛弟子目连为母解脱所传下来的法会。昙佑小的时候也曾在灵山寺帮过忙,而朱槿却不能下去,要随太皇太后在佛塔祈福度亡。后来长大,昙佑便很少再下过灵山塔,朱槿劝不动他,只好陪着他在灵山塔抄经。
灵山塔地势高,往下不仅可以看见灵山寺香火繁盛的法会,远远还能望见京城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青黑的天幕,染上一点亮色。
有一年京中还放了焰火,绚丽的色彩铺成碎片的光斑落在朱槿和昙佑面前的经文中。
昙佑比朱槿后抬起头,他心有所悟,闪过一丝瞬息消亡的犹豫。最终还是下意识的抬眼,见到了那样绚烂美丽的焰火争先恐后的在夜空中炸开,恰好就在佛塔那扇小窗的正中央,显得大而华丽。只是那样的瞬间绽放,而后在无声的消弭于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