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3)+番外
朱槿此刻却不为他的松动而高兴,只匆匆背过身,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直到风吹过脸颊整张脸都一样冷,想到祖母送给她的小玉佛,感觉高兴了,才又趾高气昂的转过身。
这回小沙弥没有在扫他的地了,如她所愿地看着她,唇瓣嗫嚅了几下,才用干涩的声音回复她:“昙佑。”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介绍自己。
“昙佑……”
朱槿口中轻轻念过一遍,似是疑惑,又走近他,把他扫把上的枝子掰断一截,在地上画了两个字。
昙佑看过去,却道:“是‘昙花’的‘昙’。”
朱槿看着他也掰过一截枝子,重新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那个复杂的字边用遗憾惋惜的语气说:“昙花啊……我还没见过昙花呢。阿娘说昙花一现,只开过一小会儿就会枯萎。”
昙佑的手微微顿了顿,“你会长大……以后总有一天能看到。”
他的语气连自己都感到冰冷。
朱槿却站起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我以后看见昙花也叫你一起来好不好?”
昙佑的脸色却凝固了,握着细枝的手也像是被一种大力阻碍压制,再也写不下去剩下的笔画。
朱槿见他停了动作想要转身去瞧他,昙佑却好似慌乱了,飞快地扔下了树枝,落荒而逃地跑进身后那间破旧的禅房,关上门,蹲在门后躲了起来。
一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快到朱槿都来不及反应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生气地也跑过去,把门拍的震天响,然而里面的人无动于衷。
身后的门板在剧烈的晃动,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可是出乎意料的,直到朱槿拍门的力气越来越小,那道破门仍旧岿然不动。
昙佑能想象得到朱槿会有多气恼,她起初拍门的力道甚至震的自己整个五脏六腑仿佛要翻滚着涌出胸口。
裹着血的雨水溅在他眼眶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家人的头颅落地,那是非常可怕的情景。但是他看完了,没有感到恶心,只是静默。而后大哭一场,成为一个新的人。
过了许久,他察觉到朱槿离开,心神微微松弛下来,不知怎的就这样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看见自己床前坐着一个人影。
“济惠师傅。”
他低声唤。
济惠点了油灯,将平日眯起的眉目睁大了去瞧他,“你今日见到了嘉宁,是否是如你从前想象的模样?”
昙佑没有出声。
济惠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逼,起身准备吹了灯放他休息,这时却听见背后传来他疲倦又颤抖的声音:
“济惠师傅,我没有从前了。”
济惠却道,“你还有将来。”
只是,魏佑冉不再有了。
他暗自接上了济惠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济惠走时昙佑仍坐在床头,他便不再吹灯。
昙佑下了床,拿出柜子里的纸笔,又随意拿出一卷经书,趴在油灯前开始抄书。
教导他的夫子从前对他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此后但有疑惑,他向来唤人铺开纸笔,写下一行行字迹。
只是今日,他越写越知道的是,不是所有疑惑都能在一遍遍重复的字迹中得出答案。
油灯就这样燃了一宿,昙佑看着灯火渐渐无力,而窗外的天色却因黎明的到来而明亮。
昙佑精疲力尽,搁笔趴在一页页字迹工整的佛经上。
灵山塔上传来洪亮的钟声,昙佑听着钟声,想起济惠同他念过的叩钟偈:
“……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第二章 桃夭
晨起雾霭弥漫,灵山中青松滴露。朝阳尚未升起,寺中僧人却已都起了身,从井中打了水,预备晨钟敲响时的诵读。
如海昨日才敲过钟,今日起身时已经误了时辰,心中不由得暗暗犯了几句戒指向自己那离经叛道的师傅。用冷水胡乱抹了抹脸,他顿时困倦全消,堪比敲钟时震耳欲聋使人警醒。
如海提灯匆匆赶路到寺门,刚松下一口气,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一排排灯笼亮起,整齐地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
如海那口气又提了上来,连忙向前几步,迎向迎面而来的第一辆马车,恭恭敬敬地施了个佛礼。
马车在寺门前停下,如海看见车帘被拉起,一位雍容的夫人探出头,见了他微微一笑,“辛苦小师傅等候。”
如海不由得汗颜,口中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还请夫人下马随我入寺。”
那位夫人仍旧笑着,合掌道了声好,自己便率先下了马车,接着便是众人纷纷走下马车的动静。
队伍虽是看着浩荡,下来时却不过几位公子小姐和他们各自贴身的侍从。
如海领着他们前行,想起师傅说过的事,用余光好奇地向后瞧了瞧。
除却开头见过的夫人外,后面也有几位带着幂篱的姑娘,和两位看着颇为年轻的公子——其中一位身着浅青色衣裳,容颜如雪,如玉温良。
另一位虽也是容貌出众,但却不及那位公子一身难得的灵气。
于是如海就知道,浅青衣裳的那位,便是京中素有才名的定云侯世子赵泽兰了。
如海看的有些久了,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赵泽兰将视线转过来,对上如海的窥视,冲他颇为友善地笑了笑。
如海一慌,忙转回眼睛假装专注地给定云侯夫人带路。
青石板铺成一径小路,他将人带往住持济善的禅院,其余人便随着等候多时的师兄弟们前往各自安排好的住处。
如海的任务完成,松懈了神情,打着哈欠正准备从小门离去,不想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小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