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48)+番外
朱瑜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向他投来,阿必赤合对上他的视线,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瞬。
他感知到了,杀意。
野兽的直觉一向是敏锐的,这是鞑靼人都信奉的真理,阿必赤合相信自己的直觉。
显然,朱槿的婚事对朱瑜并不如朱瑜自己表现的那般无足轻重。
他希望朱槿走上那条安稳的人生。
也希望,自己不必要做到在她眼前亲手杀了陪伴她长大的那个人。
无论是那个人真的被朱槿真心地喜欢与依恋,还是从头至尾那个人只是代替了自己。
若是真的让秦妍打破了这桩亲事,定云侯府在京中又如何能抬得起头?到那时,她又该怎么面对赵泽兰……定云侯夫人紧紧攥着手帕,一双眼睛死盯着场上,似乎要绞尽脑汁地琢磨出一个对策出来。
定云侯伸手握紧她的手,低声道:“还有陛下……”
朱瑜面色不改,转而向朱槿看去。
“嘉宁,是这样吗?”
朱槿却好似没有听见朱瑜的问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酒水中荡漾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朱鸾忙低声叫她:“七姐姐……”
朱槿回神,对上朱瑜不豫的视线,片刻后又别开眼,道:“我确实答应过她。”
阿必赤合笑了,对赵泽兰道:“世子可听见了,既是女儿家的两厢情愿,想必皇上也应不会再追究一个两个好斗气的小姑娘吧?”
众人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朱瑜此刻的反应,他却只淡淡收回视线,道:“世子起来吧。”
赵泽兰还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还是依言起身,隐隐向朱槿看了过来。
朱槿却垂眸,看不见赵泽兰的反应。
“你与嘉宁的约定可比不上朕的奖赏。嘉宁能给你的,朕也可以给你,嘉宁做不到的,或许朕却可以做到,你说呢?秦小姐。”
道理是这个道理,朱瑜的笑意却带着凉意,让秦妍感到一丝莫名的畏惧。
“臣女……”
她刚说两个字,就被朱瑜打断,“秦小姐,不急于一时。”
朱瑜道:“既然是与帝王提要求,这能求的可就得好好思量一番了,否则若是求了朕给不了的东西,让朕丢了面子,倒要叫后来人笑话朕了。”
秦妍这时飞快地看了一眼朱瑜,嗫嚅道:“臣女不敢。”
朱瑜低眸浅笑,又问:“你与嘉宁是如何约定的?”
秦妍道:“臣女献艺于殿前,若是拔得头筹,便是赢了殿下,殿下答应臣女一个能够做到的要求。”
“如此,”朱瑜点头,“可惜嘉宁同皇后一般,平日喜好文墨,于歌舞却是一窍不通。”
乍然被提起,吴淑函只笑着带过:“倒是,嘉宁的字一向很好。”
秦妍没有说话。
朱瑜便道:“朕记得,兖州姚家的女儿倒是歌不错,既然已经见过了舞,不若再听听中原的名曲,待夜宴将歇,再论功行赏,王子以为如何?”
阿必赤合笑了一声,“载歌载舞,赏心悦目,那自然好。”
他笑的开朗,底下却有了不少私语声。
兖州姚家。
提及这四个字,毫无意外,指的是那个商贾之家。
南北二姚,一个是借太祖时期海运兴盛而起家,以丝织瓷器为主,另一个则是前朝却是靠着茶马贸易,长途行商。但自太祖建朝,与北漠民族的关系便一直紧张,茶马贸易风险大,又易遭人诟病,兖州姚家在此前一直是颓势。只是近几年大力发展商帮,四处经营着钱庄当铺,不知不觉间又有了起色。
何况朝中人人皆道,内阁首辅方清平独子方筹,倡“经世致用”、“工商皆本”,一向对兖州姚家多有褒扬之意。
伴着一声高唱,另外一人从容走上高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车碾残花,玉人月下,吹箫罢。未遇宫娃,是几度添白发……”
白衣红裙的女子抱着琵琶紧跟而上,丝竹声起。
而后又是一众打扮各异的伶人上了台,一批明显异于中原扮相。
朱鸾由那声唱词便被吸引,一面轻声惊叹道:“是《汉宫秋》……”
第二十九章 所求
《汉宫秋》流行已久,只是建文帝不喜这个剧目。昭君出塞的故事,既有画师的小人面孔,也有汉帝的懦弱无能,以及外族的凶狠可怖,这样的剧目于皇宫来说太过尖锐,也没有哪个不长脑子的把这出戏搬在皇帝眼前。
朱槿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位白裙的歌女,一颦一笑皆是惑人的风情。熟悉的歌喉依旧婉转动人,她走上台似乎自然而然地就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是莲心。
“秋木萋萋兮叶萎黄,明月澹澹兮晚露凉,”
引文与下句皆出自周源源、黄新德主演黄梅戏清唱剧《汉宫秋》
歌声起落,莲心站定,看向一旁的昭君,继续唱道:“长门十载兮心无望,青娥素女兮守空房。”
声如瀑布急转而下,泄露出无边的悲凉孤寂。
昭君抬目接道:“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既然已经上了宫宴,那人们也就免不了又要私下议论几分,场上气氛如鼓乐之声,一时之间高涨。
秦妍的舞乐是高雅的艺术,而戏剧却是民间世俗气,但即使是青瓦红墙的宫禁之处,也并非所有人都是爱好风雅,出尘逸世的高士,反而无论寒门还是世族,对这些民间戏剧却都是藏着掖着的喜好。
况且今日,剧目既是天子支持,众人也就没了顾忌,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互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