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85)+番外
“殿下,世上之事,并无被迫一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昙佑垂眸,“就像我选择放下,选择活着。”
世人千万种,即使是最贫苦的人,也有着选择生和死的权力。
只是他们离死亡永远要比富人更近。
所以选择生,便意味着这世上有比死更加有在意的东西值得他们如此辛苦地活着。
从那场血雨中来到灵山塔的时候,昙佑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并非全然被迫,他想要去看看世间的那些山川湖海,不一样的景色。
他不选择恨,而是选择爱。
恨会痛苦,爱也会痛苦。
可他仍旧觉得,人活在世上,爱总比恨要重要。
第五十章 传衣
天边泛白,众人已经在桃林中准备就绪。
朱槿的座次只在何太妃之下,崔质站在她身旁,背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装圣旨的匣子。
徐溶月今日没有和程荻一道,身旁跟着他的夫人,淡扫蛾眉,清雅绝尘。
程荻独自与小厮走来,半途在桃林口遇见了赵泽兰,便转而和他一同坐下了。
朱槿注意到他们,赵泽兰也恰巧向她看过来。
视线短暂交错,朱槿先错开眼。
济善住持在同身边的何太妃说着话,时时提起佛陀的名号,朱槿默默发着呆,然而没过多久一只桃脸的黄白鸟儿拖着它长长的尾羽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到朱槿肩头,脑袋轻轻蹭着她的面颊,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
朱槿轻轻叫:“阿图姆。”
阿图姆跟着尖声叫唤:“阿图姆!”
声音与一侧传来的人声重叠,阿图姆再度扇起翅膀,高高飞起来,在桃林上空盘旋,却不落下。
众人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纷纷扭头去看,阿必赤合此时的神色显得十分凶恶。
但鸟儿高飞,无可奈何,阿必赤合只能唤人取来鸟食,诱它下来。
好在阿图姆贪吃,不一会儿便飞了下来,被人戴上了链子。
徐夫人也忍俊不禁。
阿必赤合没再理会阿图姆,转而向何太妃和嘉宁一礼,坐到了一旁。
邓濡杞与昙明也来了,身边还有陈希言,带着伯由和仲平。
吕乐萱和吕乐瑶也没错过这次机会,朱槿在一处角落看见了她们。
好像这不是昙佑的传衣,而只是一场如同中秋的盛宴。
然而时间一到,僧人们排成两列,安静的转动着手中念珠。
所有人的谈笑,都不约而同的静止了。
就像是脱离尘世之后来到那个无所谓悲喜的极乐世界。
昙佑自桃林的另一端走来。
一身浅青僧衣,就像是茂林深绿中的一只浅色的飞鸟。
孑然。
朱槿在看他走来时的第一眼,心里浮现出这个词来。
昙佑比自己要更渴望自由。
朱槿忽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不背负鲜血,不背负爱恨,他成为佛,远比做人要轻松得多。
他一步步走向济善,一步步走向济惠遗留下的那件鲜红的袈裟。
每走一步,昙佑的脑海中便似乎浮起一个个光鲜亮丽、五彩斑斓的梦境,梦里有父母姊妹,有京城的焰火,也有一株盛开的昙花。
母亲对自己说,等贤妃娘娘的孩子出世,便一定要自己好好对待她,要像母亲对待贤妃那样珍重她,父亲在一旁露出无奈的笑,但那抹笑意之下,既带着释然,也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京城的焰火升上夜空,年幼的魏佑冉与灵山塔下趴在窗边一同遥望着夜幕之上热烈绽放的火树银花;
年少的公主一点一点长大,每一岁的模样都铭刻在昙佑的心里,十五岁的及笄之礼,本该是魏佑冉带她出宫时的日子,然而最后,昙佑只能给缠绵病榻的她做一支昙花花簪……
他最后似乎还是没能亲自和她一起等着昙花的花开,在走向那件袈裟之前,昙佑最后试着想象了一遍昙花从幼苗到花开时的模样,昙花凋谢的时候,昙佑就从梦里走向了现实。
从桃林走到塔下的路程,原来竟有那样漫长。
漫长到足以让自己在回顾前半生之余,还能想象到朱槿看见花开时的模样。
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或许会变成长青长松,修仁修安,或者是赵泽兰。
他并不是朱槿那个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只是她长久以来感化不了的一块顽石。
他走到济善面前,接过那身鲜艳的袈裟,红的刺目。
像是二月的红花,像是女子的嫁衣,也像是那年雨中晕染的血水。
济善亲自替他整理衣衫,为他系好袈裟。
昙佑面前的路只剩下唯一的一条,清晰的呈现出来,抹除了其他旁生的任何一条枝节。
他会成为一位高僧,一位真正的佛陀。
那那路,并非是尘网相交,而是全然与红尘并行,他与红尘短暂相交,最终要与红尘背道而驰,奔向极乐。
他着鲜红袈裟,对济善躬身大拜,最后的余光落在朱槿身上。
她鲜红的裙裾轻轻随风起舞,眼神极淡,看向这里,又像是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所见众生,自寻烦恼,爱恨无依,痴怨难解,但若不贪求,不执妄,无念,亦就无忧。
昙佑为爱恨的枷锁裹挟了太久太久,久到即使忘却自己是魏佑冉,却依然不忘记自己要爱护嘉宁,恨着嘉宁。
最初再秋黄的枯草叶间见到嘉宁之时,他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