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159)+番外
这一世闻景晔明明半分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过,曲嘉文照旧如履薄冰的活着,这样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比一死了之更受折磨。
薛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只是想想,便让他全身发抖,慌张到不知所措。
他猛地往前走了两步。
“保护陛下!”
“闻景……”
噗嗤一声,数道利刃扎进他身体里,薛琅跪在地上,口中涌出血腥气,半晌才吐了出来,他往前挣扎着膝行两步,伸出手去,眼中隐隐透着狠厉。
这边的变故引来闻景晔和曲嘉文的注意,闻景晔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走上前来,挥退禁卫,神色复杂地打量他,念出了他多年未曾想起的名字。
“薛……琅?”
那人面孔艳丽,眉目几可入画,虽十恶不赦,却是公认的美人,从前他在先帝手下呼风唤雨,也并非没有这张脸的作用。尘封多年的记忆被生生唤醒过来,曲嘉文面露惊愕,“怎,怎么会是你,你没死?”
闻景晔目光淡漠,看着他如同看死人,他上前扣住薛琅的下颚,手指轻轻磋磨,想看看他这张脸是不是带了人皮面具。
没有摸到,他神色一寸寸冷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琅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想知道我为何……没死。”
受了重伤的声音有气无力,闻景晔听不清,于是附耳过去,薛琅抬起头,眼神冰冷,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曲嘉文骤然出声,“陛下小心!”
薛琅不知拿来的力气,猛地夺了旁边禁卫的剑朝闻景晔扎过去,他握的并非剑柄,因距离问题只能够到剑身,闻景晔早在曲嘉文出声之际便躲开了,这样一来,剑头所指的便是曲嘉文。
他没有松手,反倒捏的更紧,直直朝曲嘉文而去。
但他终究没能成功。
当胸中了一剑,剑尖染了血从胸口冲出大半,看得出出剑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薛琅的手心被利刃割伤,血和剑一同掉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深深望着闻景晔。
那一眼夹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刻骨铭心。
闻景晔初时不解其意,此后午夜梦回却一直都记得这个眼神。
他松开扎入薛琅身体内的剑柄,猛地将手收回袖子,似乎是手上溅到的血烫道,沉声吩咐,“叫太医来。”
小殿下疑道,“父皇,儿臣与曲公公未曾受伤。”
“是给他看。”
只是薛琅受伤太重,还未等到太医来便断了气。曲嘉文问,闻景晔便以“已死之人复生,此事蹊跷,本想追问,奈何死无对证”为由应付过去。
竹林清幽,有断断续续的声调传来,薛琅睁开眼,望着周遭陌生的地界,已能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顺着声调往前去。
这回该谁了。
他脑海中刚浮现一个名字,转角便瞧见那巨大石块上坐着的人。
谢承弼面前是块其貌不扬的墓碑,他身边放着几个酒坛,另一侧立着一杆长枪,红缨随风而动,明亮如战旗。
他手中捏着片薄叶,吹出难听的凄厉调子。
如今大楚盛世,国泰民安,吞并歧舌后,大楚就是名副其实的三国之首,其余两国不敢来犯,谢承弼自然没了用处。
自亲人被奸佞害死后,他满脑子都是复仇,终有一日能将仇人手刃,余生皆为大楚的安定在外征战,如今四海升平,该做的都做了,他这日子便也再没了盼头。身上带着早年在战场冲锋陷阵留下的沉疴旧疾,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到今日,也委实是活够了。
他警惕性极高,轻而易举就发现了薛琅,长枪架在薛琅脖颈边,他就是有心也没处躲。
咕噜噜。
酒坛滚了两圈,刚巧到了谢承弼脚下。他喝了不少的酒,面上微红,脸色迷离,也算是掩盖了身上的病气,酒醉之人神志不清,见到薛琅也并不惊讶。
“是你。”
他提着薛琅的领子,将人硬生生丢到了坟前,又用长枪打在他腿窝,逼得人跪了下去。
“这是我至亲,你就跪在他们坟前忏悔吧。”
坟头有三,谢察,谢夫人,谢承誉,这辈子过了这么多年,上辈子的事仿佛是一场梦,他仅能回想起零碎片段。当年谢察死后,他便将谢府全家都寻了由头给逼死了,只余一个谢承弼,如今瞧着,他过的日子也并不如意。
薛琅平心静气地跪着,冷笑,“这里果然是上辈子。”
“我日日,都能梦到你。”谢承弼提着酒坛灌了一口,“我在梦中杀了你无数次,可仍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即便不知为何会回来,可薛琅无法确定自己这回死了,下一次会出现在哪,又或者,他不会再醒来了。
思绪百转千回,薛琅道,“谢承弼,其实当年我并未杀害你的幼弟,普天之下只有我知道他在哪,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凭谢承弼的功夫,他断断没可能逃脱,只能试着同他谈条件。
然而谢承弼如今神台不清,他杀过薛琅一次,也在梦中杀过他数千遍,数万遍,梦里这奸佞亦是如此,或求饶,或扯谎,或利诱,他早已见怪不怪,只能凭着多年来的本能,见他一次,杀他一次。
必死之局,没有回旋的余地。
长枪再度落下之时,薛琅也拿出了刚刚塞进袖子里的半截竹枝。
他从不认命,如果可以,自会拼了命地活下去。
可谢承弼不容许他活着。
长枪刺入薛琅身体之时,竹枝也扎在了谢承弼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