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185)+番外
忽有一日,他再上山来时,闻景晔道,“沈云鹤死了。”
沈云鹤每隔半月都会让信鸽送信来,闻景晔开始烧了一些,后来也渐渐在等待中麻木了,甚至有些可怜起沈云鹤,便将他那些信随便堆去了一处。
他同自己一样,都是在等一个无望之人罢了。
可如今,沈云鹤已经两个月没有送信来了。
他死了。
闻景礼顿住。
继而坐在薛琅身边默默无言。
薛琅活着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杀了对方,可薛琅死了,他们却又诡异地和平起来。
想来也是不愿任何一个还记得薛琅的人离开。
若他们几个都死了,那谁还能等薛琅。
待岐舌女君掌握了朝政,闻景礼退位,女君许诺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可他什么都不要,孤身一人登上了云顶雪山。
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安稳地陪在薛琅身边。
只是第二年便病了,起初只是感了风寒,后面竟一病不起。
他临走时拉着薛琅的手,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之事。
做太子的那段时日,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候,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三人中,只剩下了闻景晔。
在等薛琅的第二十八年,闻景晔睁开眼,忽然觉得神台从未如此清明过,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慢慢坐在了池子边,拉起薛琅的手。
薛琅容颜未改,他却已匆匆老去。
“还不醒吗。”
“是在怪我吗,兰玉。”
回应他的只有池子里些微的空旷水声。
薛琅胸前的伤口已然被药泉浸泡愈合,可他仍旧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闻景晔最后一次替薛琅擦了脸,帮他梳了头发。
忽然觉得有些累,想睡一觉,可他硬撑着,执拗地看着薛琅,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他目光落在薛琅脸上,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他已等了二十八年,倘若能看到薛琅睁开眼,那这一生便再无憾事。
“兰玉。”
等啊等,薛琅没有任何回应。
他没有睁开眼。
闻景晔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慢声道,“兰玉,我有些累,等我睡醒,睡醒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洞内再次响起声音,一个人走到了池子边上,怔怔站了半晌。
他摘下兜帽,慢慢跪了下来,“陛下。”
两滴泪砸在了石块上。
同二十多年前相比,曲嘉文老的并不快,仿佛岁月在他这里停住了。
他很快擦干眼泪,原本想让闻景晔入土为安,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任由闻景晔的尸身腐烂,消失,只余下一具枯骨。
世事变迁,光岁更迭。
沉睡在药池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长睫轻轻颤动,他慢慢睁开了眼。
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薛琅眼珠转动,慢慢咂了咂嘴,苦味渐渐蔓延至整个口腔,在药池子里泡久了,他身上已经全是药草的味道。
薛琅拧起眉头,扑腾着站了起来,手上忽然像是被什么给拉住,他一偏头,见自己手上竟有只骷髅手,那骷髅手正紧紧攥着他。
他骇了一跳,用了下力气去甩。
咔嚓一下。
手骨头掉了。
他愣住,默然片刻后,对着那个坐在自己边上的骷髅架子表达了些微的歉意。
“你终于醒了。”
薛琅顺着声音往边上看去,见有个人正盘腿坐在那,他只有一个背影,不过看那长长的白发和苍老的声音,想必年纪已经很大了。
“你是谁?”
薛琅从药池子里蹚出来,他感觉有些冷,刚巧看到边上放着衣裳,便自己捡起来穿上了。
那老者等他穿好,道,“你拿上包袱,下山去吧。”
薛琅有些奇怪,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怎么都想不起来。
老者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有些事忘了未必不是好事,前尘如何都已是过去,人呐,要往前看。”
薛琅沉默半晌,拿起了地上的包袱。
走到洞口时,他听到身后老者近乎叹息的声音。
“薛琅,保重。”
洞中重又安静下来,老者走路缓慢,半晌才来到骷髅边上,将他那只断手放了回去。
仅仅做了这点事便已累的气喘吁吁,他盘腿坐下,轻轻笑了,“陛下,您等的人,终于醒了。”
他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那书已经很旧了,因为翻过许多遍而显得十分破烂。他将弯折的角捋平,自言自语道,“我也终于等到了。”
当年的一念之差,令他走了别人的路,也因此,他在这里守了整整一百六十七年。
如今,总算是还清了。
他终于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里。
老者将书郑重地放在双腿之间,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薛琅背着包袱下了山,山路终年飘雪,崎岖难行,他回过头,仿佛看到有人在风雪中静静凝望着他。
薛琅站了片刻,转过头,大步往前走去。
熹微的晨光照在脸上,薛琅眯了眯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化作白霜,消散在日光下。
岁月匆匆,总有人停下,也总有人往前。
前路远阔,江海余生。
只是有时看那巍峨山川,他也会偶尔记起,好像有人曾将这些尽数捧给自己。
眷恋的眉眼在记忆中模糊不清。
会是谁呢?
——完——
本书完结,这就是我心中的薛琅独美啦。之后还会有番外,感谢一路陪伴,江湖高远,后会有期,我们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