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拂晓(103)
“殿下当初主持的第一届科举已失败告终,但同样给把持着地位的世家和想要把持地位的勋贵们敲响警钟——地位并非无可代替,有个即将诞生的帝王正在虎视眈眈。”
“是,薛姑娘所说不错。”
“但我想,殿下和您早就准备好了如何让天下士人彻底明白,世家并非无可代替的筹码。”薛闻眼波流转,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人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美人儿。
她映着阳光,忽视着乔承东的惊讶和掌心越发增大的力道,缓缓说出最后三个字:“印、刷、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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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闻出身勋贵之家,她家不算渊源流长的世家,却也存在许久。
王朝末期能够转移风向的富商,从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说明她家并非普通人,只不过较寒门少了底蕴多了钱财,较世家少的更多。
但无可否认,不论是她家祖上,还是现在和世家十分热切的薛侯,都并非普通人。
她从小读的书是一板一眼印出来的,她用的纸张是雪白无暇,甚至年节赐下时还能看见兄弟们用的纸张内有着暗纹。
在薛闻离开家以前,她一直认为这是正常的事。
——人无法想象到认知意外的事。
就像乡间婶子聊天,她们认为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皇后会有金锅烙大饼一样,她一直认为吃不饱饭、但有书读是正常的。
她从未考虑过多余的问题。
但有一日,她见查查闲暇时候对着孩童们在地上有序的划,那些孩童说他们的梦想是认识好多字,然后……去抄书。
这梦想当然不可靠,但也足够让薛闻思考,抄书的生意支撑有底蕴无财富的寒门子弟多年,说明人力无可替代。
可已经能印,为何还要手抄?
薛闻静下心来,将自己的灵魂搁置在上辈子和在民间的自己,才想明白。
——印刷术早就出现,根据各个家族的掌握不同,在印刷的粗劣精致上大同小异。
——但显然,他们都拥有同样一种默契,只做为家族财富,绝不对外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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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起脸上的赞叹溢于言表。
比起他的话语,来的更快的是“世家受益者”“年轻人”的乔承东,他脸色惶恐,手臂和石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若非他还稍稍有些理智,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主母,否则恐怕早就说薛闻疯了。
但这些理智,显然没有办法压抑和他颠覆的观念。
要知道,薛家都有印刷的本事,乔家作为外戚内稳二争一的家族,知道的只会多,不会少。
“你这是……有教无类,你疯了?”
他试图从从他追随的太子殿下那里得到肯定,但显然太子殿下并未表达出震惊之色。
甚至薛闻自己都明白,再过不久,郑家一个“名不经见经传”的旁系小子就会出现,带着印刷术流传起来。
唯一让太子殿下接受不了的是因为——薛闻在这时候提出这个事情,是因为她,要来做这个执行者。
士人都称呼自己为儒士,但即便是士人的祖宗孔子活过来,再一次提出“有教无类”,也会被把持着特权的贵族们当成“异端”。
更何况,是薛闻。
一个没有丝毫政治靠山。
甚至比上辈子那个死的无声无息的郑家旁系子弟还多了一个弱点。
她是个女人。
她即便促成了科举,也无法真正的从科举上得益,成为先遣的宗室。
即便那个人也不成,但好歹他的未来可以被张望——只要他能活下去。
“我没有。”
“我很冷静的,说出我的想法。”
她对乔承东这个并不顽劣甚至能寻到秦昭明的表哥还有几分好感,也正因为他的不理解让自己更加平静下来。
薛闻在众人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微微晃了晃她和秦昭明握在一起的手。
她非常欣喜,即便阿昭生气,却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那请小友直言。”郑云起赞叹一声,溢于言表的便是他的称呼从“姑娘”到平辈的“小友”。
“既然必定要有这么一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手上力道被攥紧,她不用回头都可以感受的到秦昭明射来的眼神。
那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化作实质,带着裹挟一切的炙热温度,像是要从指甲开始,将薛闻整个人都烫化。
她无所遁形。
她无处可逃。
但她没有躲,甚至薛闻明白秦昭明之所以会生气,便是因为她将事情最重要的安全抛之脑后,将性命置之不顾。
这样的担忧不仅没有让她觉得不适,甚至觉得分外安全——
“世人没有享受过权力,认为权力只是“表现优异者”获得奖赏,这本应该没有什么错。”
“这个缘故,本应该没有什么错。”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但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我们,才会明白权力来源于力量,力量足够掀翻规则和制定规则。”
京兆郑家的存在,不论其他世家同不同意,他都是第一世家;
乔家,代表着太子身后的外戚集团;
太子,主张改革的未来君主。
这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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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起走时连连叹息自己该服老,乔承东走的时候三魂丢了七魄,整个被姜逍给捡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