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拂晓(123)
就那一瞬,烫在了她的指尖。
真真切切地疼。
被火焰烫着都要这么疼,那能让秦昭明独自躲起来疗伤的疼,该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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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这么些时日,他们都知道东宫女主人有个小毛病,晚上要点好多灯,还不爱出门。
当然这在他们眼里都算正常的,哪个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些费钱的怪癖,他们都习惯了。
见她出门,在门外的侍卫宫女都分外惊讶。
连行礼都带着些仓促,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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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佛堂不大,比起东宫的殿宇的覆盖面来说称得上简陋。
但当朝太子对道家佛家都未曾有过偏爱,若论道意也更喜欢道家的逆天改命,只拼今朝,对于佛教的此生受苦来世得果嗤之以鼻。
薛闻第一次见之时还很诧异秦昭明能在这里摆个佛堂,这简直就不该出现。
此间灯火通明,却未曾点燃檀香,只燃着淡淡的、带着些缱绻味道的鹅梨帐中香。
“孤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薛闻还未推开门便听到里面秦昭明的声音,她顿了顿,然后说着:“连我也不行吗?”
如同在说: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个秘密吗?
她问的时候心态平和,已经做好了他不愿意开这扇门的准备。
若要问起来那她为什么还要来,那就是总有些人拿着犹豫慢慢斟酌,但时间不等人,她这辈子学的成功的课程便是不留遗憾。
门内缓缓映衬出影子,吱呀一声门从内打开。
里面的人未曾有在她面前的举重若轻和狂野自信,反而像一直淋了雨后湿漉漉的小狗。
明亮的灯光爬出窗棂如丝一般席卷那张白皙的脸庞,在光影中半明半昧。
他的面容干净如初,薛闻却恍惚觉得好似有泪痕缠绵。
如同精致的瓷器从那一侧龟裂破碎,偏要在她面前强装出安然无恙的模样。
秦昭明眉眼低垂,看着她半晌挤出来一句:“天黑,你怎么这时候出门了。”
薛闻戳他肩膀,他也不躲,完全忘记这地方还有伤痕在,直到薛闻收回手他也呆呆地。
眼前的薛闻因为早就回到寝殿,穿着也并未要见朝臣的装扮,只在内里浅搭了一件白荷诃裙,外头罩了件轻薄的浅金大袖衫。
如同锦缎一般的发丝被一根玉簪轻轻挽在脑后,恍惚中只怕会以为仙子临凡。
反倒手上戴着的宫灯和拿着的酒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来看你,想来看看你。”
秦昭明沉默,接过她双手的灯和酒壶,没开口,却让出了半个身位足够让人进去。
而这时候的薛闻才看见了这座佛堂内供奉的神明究竟什么样子,她心底里翻涌起一个早就认定的猜测,牵连出她今夜一整个答案,拧眉问:“这是……皇后娘娘吗?”
“嗯。”
薛闻曾经想过秦昭明的母亲该要多好看才能生出他这样的儿子,如今透过一个玉石雕就的佛像,好似一切皆有了答案。
“我可以喝酒吗?”秦昭明拉着薛闻坐在佛前供奉的蒲团上,自然而然地问出在他手中酒液的安排。
“可以,今天你心情不好,那就尝尝吧。”
薛闻没有像秦昭明一样坐在蒲团上,而是恭恭敬敬磕头行礼之后才如同他一般坐下。
随着三次抬头,她也没有错过那供奉在桌案上的黄花梨木盒。
“我娘……我并不愿意叫她母后,这个称呼太疏远了。”
“你或许并不知道,她是在生我之时被册封的皇后,他们说那日难产,父皇以此来激励她,告诉她只要她好好活着,她就是可以并肩和父皇站在一起的皇后。”
皇后乔氏,原为乔淑妃,在生下太子之前一直被汤贵妃稳稳压一头。
“可我出生了,她却死在产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除夕之夜太子出生,次日皇后乔氏薨。
“我自幼被父皇抚养长大,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希望,平世家、兴科举,让朝廷命脉不为贵族把持。”
薛闻沉默,显然现在的局势,昌平帝不仅没有给予支持,还拉着其他皇子同秦昭明分庭抗礼。
“或许是父皇年纪大了,开始心软,毕竟他这么些年想要平衡世家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外家。”
“但终归,他把本应该镇守京师的我派遣沙场,后来在我再次提起书局印刷之时,他斥责我——野心勃勃,试图逼死他。”
他仰头就着酒壶饮了一口酒,细碎的酒液带着足够抽丝剥茧的能量,让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最细嫩的皮肉交给另一个人。
“然后骂我,生而克母,必有殃灾。”
一个从小被父亲养大,拿着山河万里告诉他未来一切都是他的人,斥责他继承人……生而克母。
这是多么狠戾的一句话。
而秦昭明从来就是能够在昌平帝面前说软话的人,更何况这话对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太过恶毒,他下意识回顶:“给你做妻,才算殃灾。”
父子之情究竟算什么,秦昭明现在都不明白,幼时他生病时父皇彻夜难眠是真的,等他长大后百般揣测也是真的。
他幼时被抱在怀中登上御座,百官反对也于事无补,父皇说,天下就应该是他的,早一些坐上又有和不可。
此后几日,秦昭明本想服软,却见昌平帝将他收藏多年连秦昭明这个儿子都还能一观的画像赐给秦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