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拂晓(140)
自由、钱财、前途,那些她做不到的,她希望查查都能够做到。
剩下的,她在那些规矩里将自己磨平,什么“步摇步摇,就是不摇”只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才叫大家小姐,所以即便知道这事故意找茬,她也由着义气来做。
行礼要在什么弧度才够端庄,她就一遍遍地做,一遍遍地跪。
她在别人的眼光中将自己的棱角磨平,而后安慰自己足以让旁人无法挑剔。
却全然忘记了,一直活在别人眼里,那就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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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闻……别这样……”
沈今川感到委屈。
在薛闻话里,他好像成为一个坐山观虎斗的伪君子,而这样生疏的语气让他们太过生分,好似从前所有都是假的,他们从未熟识过一般。
“我们拜过天地,跪过高堂,你曾经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啊——”
而委屈过后,连他自己也开始恐惧。
他是真
的怕了。
原先他对于薛闻十拿九稳,认为薛闻还会如同从前一样嫁给他,直至秦昭明这个异变出现他才觉得一切失去掌控。
但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薛闻会原谅自己。
因为薛闻的脾性那么好,只要稍稍服软她便会忘记所有过往的不痛快。
现在,他却开始恐惧,在他破釜沉舟之后不但不能获得薛闻的原谅,甚至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同于上辈子时候他临死的不甘心,这一次,好像真的再也就没有关系了。
——“你怎么有脸提我们拜过堂成过亲?”
——“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奖赏吗?你的爱,是我辛苦一辈子终于通过了你的考验吗?”
本来没有什么的,她会为她的一生负责,便是死在半道上即便不甘心也值得。
就像她跟蔡大娘见面时候说的那句话“今朝若得脱身法,生吃黄连苦也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怎么现在突然成了她的苦难都是对于她的考验,而沈今川的认可成了她最大的奖赏?
真的会有人觉得这是个奖励吗?
所有受过的苦难,在这个奖励下烟消云散,而后就应该感恩戴德?
“不……都是薛阮阮……”
“和她没关系!”
秦昭明在后面看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剑刃在薛闻手中摇摇欲坠,怕夺起剑来伤到薛闻,于是看着薛闻在情绪失控之下朝着沈今川刺过去这时候才开始慌张。
鲜红的血液顺着薛闻的手落下来,她侧目看着,哀恳地注视着秦昭明的脸,她想说:一切虽然是一场闹剧,但上辈子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她的胆怯,所以造成了他的悲剧。
可她没来得及开口,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反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原来是惨白的、难堪的。
薛闻听着远处的侍卫按照太子殿下的叫喊声奔赴过来,看着太子殿下抱着满手是血的朱虚侯,一遍遍地喊着:“朱虚侯府中遇袭,曹国公被误伤”的话语。
心里还有工夫苦中作乐地想着:原来她在府里防刺客防了这么久,最大的刺客竟然是自己。
眼前是沈今川胸口被刺了一个大洞,轰然倒在地上。
她没空管是死是活,更无暇分辨方才秦昭明为何要拦她,只歪着头,并未完全将身体放置在方才和她紧密相拥的恋人身上。
而是以剑拄地支撑起自己脱力的身体。
或许人终究会位不可得之物而困住,今日种种如昨日死,她能放下,却又觉得这些人口中说“爱”却一个个地只会恶心人。
薛闻抓住自己爱的这个男子,此时此刻终于吐露了的内心话。
“秦昭明。”
她唤他的名字。
“座上珠玑昭日月(1),这下我彻底没有秘密了。”
他见那个骄傲的人碾碎了自尊,她没有责怪、没有怨怼,只是平静地陈述自己的心情,没有分一丝眼神给侍卫抬出去的那个人。
“我并非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你还要,继续爱我吗?”
她想起灯油落在指尖时候的温度,感受过夜夜白昼的明亮,一切的一切,她不肯就这样算了。
爱这个字,她从来不知如何形容。
但既然沈今川都能恬不知耻地说“爱”,那她可不可以,也争取一次?
第六十二章
薛闻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让自己开心的根源是自己不够不要脸。
她总是因为内心软弱而分不清轻重缓急, 总会因为外界的压力而在乎别人的看法。
嫁给沈今川、把自己塑造成贵妇人、连逃离都要因为外界的原因而退一步,只在京郊庄子里……
做事就要做完全,做一半还不如不做。
她痛苦的根本便是如此, 分明想要不在乎旁人, 却始终会被旁人而影响。
——直到今日,她因为自己捅出的这一剑, 才方觉那枷锁并非她的父母、并非沈今川,而是她对自己的道德标准。
她从前好似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坏人, 甚至做好了随时随地为旁人奉献的准备。
而过高的道德感, 除了自己苦中作乐以外什么用都没有。
正如同她当时和郑云起说的话一样:现在, 轮到她来写史书了。
——一个为万千寒门弟子塑造登云梯的人, 怎么能是一个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