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相通(169)+番外
是他修身还不够,怎么今日的思绪会这么无法控制……
一道清朗而富有朝气的声音突然刺破周遭的喧杂,响在众人的耳畔——
“三福——不是说好今日给我留一串的吗?”
那小贩虽含着笑意却谦恭无比的声音随之传来:“留着!殿下的嘱咐,小的怎敢忘?”
街边谈笑声持续了很久,街头是父亲与友人,街尾是小贩和一名被称为“殿下”的女子,两边都热热闹闹的,显得中间的刘子博身旁寂冷。
……等等,殿下?
刘子博抬头看向街尾,声音与孩童早已散去,他没看清人,先看清了一根竖在自己面前的糖葫芦。
他咽了咽口水,悄悄抬眼,看向拿着糖葫芦的女子。金发金眸,恍若神仙,漂亮到有些雌雄莫辨。
是皇族的公主。
沂国对于“公主”一词的解释,一直都是“男人的主上”。而如今沂国皇室中有着竖瞳的公主,只有长公主王遗策。
刘子博赶忙贴掌要向长公主行礼,却被长公主用糖葫芦先一步戳在了唇上。那公主笑嘻嘻地说:“瞧你馋的都快流口水了,吃吧。”
“不……”刘子博被对方明媚真诚的笑给恍了神,胡言乱语道,“我没流口水……君子不可贪口腹之欲……”
“但小孩可以。”长公主抬眼看向街头正在交谈的两名官员,随后了然地绕过刘子博,挡在了两者之间,“好了,你父亲看不见了,快吃。”
沂国男子不可久视女子,更不可盯着皇族乱看,长公主挡在两者之间,正好遮住了父亲看向自己的视线。
如今做什么,父亲都看不见了。但刘子博被规训惯了,接受什么东西之前一定要再三推辞。
长公主见状,直接开始道德绑架:“这糖葫芦都被你的嘴碰过了,我也吃不了了,你不快吃了,就只能扔掉。怎么,小君子要浪费粮食吗?”
道德绑架刘子博,一绑一个准。他不再推辞,躬身道了声谢,双手将糖葫芦接过。
糖浆真的很甜,山楂也酸。刘子博一直是个无味无色的人,在今日突然被一根糖葫芦注入了色彩和味道。
吃完糖葫芦,刘子博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想要寻找能够回报长公主的财物。但他今日出来,身上并未带什么钱财。
于是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想要给长公主,可长公主只是瞥了一眼那玉佩,没有接。
“你出门一趟,玉佩不见了,回去会被你爹训吧?不用这样,一根糖葫芦而已。”长公主笑道,“你要是有心回报,就好好读书,快点长大,成为治世能臣,好好保护咱沂国!”
“好。”刘子博连忙答应。
长公主心情貌似很好,捏捏他的脸颊,转身走了。
可这人间总不如意,总要生出许多祸事来。
沂国在与玖国的对战中,败了。
他得知长公主要女扮男装,去玖国当那荒谬的质子。
东洲的其他国家并不看重女子,也不承认女子。沂国战败,敌国需要质子定局,沂国太子又不能前去,只剩下一个皇室血统的长公主,自然是长公主伪装成皇子前去当质子。
为何沂国会战败?
是兵器不够锋利,人数不够多,还是西昌王无力应战?
都不是,是行军的粮草没有供应上。
为何粮草会没有供应上?
刘子博拿着从父亲书房中翻出来的粮草私卖交易契,两只手颤抖的都要拿不稳这些罪证。
轻飘飘的几张纸上压了数万冤魂残尸,忽然重的他欲举不能。
他惶然地看向自己的衣袖,那些证明他好学乖顺的墨迹如针,在此时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些脑子里装的治国之策、为人之道、君子之守,忽然成了灼燎心腔的烈火,叫他痛到失声,有口难言。
选家,还是选国?
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当一直以来受到的规训与实际产生冲突时,他应该如何行事?
刘子博开始日复一日地浑浑噩噩,他看不清圣贤书上的字句了,课业总是做不好,被父亲训斥,说他对不起家,对不起国,对不起天下。
确实都对不起。刘子博恍惚地想,他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已经吃过百姓的血肉,他对得起谁呢?
他接受不了自己生在这么一个家庭里,他每日吃饭,所见餐食,皆是人血人肉,令人作呕;身上穿的华贵衣物,无一不是从边关将士们身上扒下来的人皮。
父亲变得面目可憎,大道理在他听来愈发刺耳。
他服毒想要自尽,想要结束折磨他的一切,但毒药入喉,他忽然听见从玖国传来的、长公主的死讯。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街上向公主许下的承诺,于是立马吐出毒药,前去寻医。
那么多人死不瞑目,他这个蛀虫怎么能死的这么轻松?他还没有完成当年承诺,没有保护沂国,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蛀虫。
刘子博看着自己衣摆上的黑色墨迹,低声重复道:“蛀虫。”
祸国者,贪污者,私自买卖战时粮草者,罪深似海,应十族尽诛。
刘子博想,能够贩卖粮草,单凭他爹一人,是做不到的。
朝廷中还有谁与他爹是同谋?
陛下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他得拿出证据来。
证据……证据该怎么获得?
他换上了深色的官袍,走入官场;他同儿时设想的一样,踏上了登龙道。
可今时不同以往,他不再关注自己翻飞的衣袍,不再想着要向天子献上济世之策,他只想往高处爬,汲汲营营,成为一个在他人看来可以拉拢共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