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系祸水(30)
若无林中那次偶然求救,二者注定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未曾想今日竟然又碰见了,她还是被欺*凌的角色,依旧如上次所见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好似风吹就倒,雨打就垮,可哪怕就是到了此等危急的境地,她也不会求饶服软,有种就算抵抗到最后一秒,也绝不就范的蓬勃生命力。
李淮河此生见过太多太多只知忍气吞声的女子。
委曲求全的宫妃,低头折节的公主,忍辱负重的宫女,隐忍不发的臣妇……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宁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杀人偿命报复到底的。
身周环绕着的暗卫至少有十数人,个个武力高强,他原可以不亲自下场救人。
可或就是冲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刚毅心性,在那些不轨之徒涌上去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他鬼使神差般,竟不自控跃下窗台,将她救脱了出虎口。
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女子格外稀奇些。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就像是两条方向完全不同的平行直线,因缘际会浅浅交错两次,仅此而已。
帝王施恩,救一平民百姓于水火。
这便是二人间此生仅有的联系。
“呆在此处。
半刻后会有巡逻守卫经过,你求救便是。”
简单。
扼要。
没有一句废话。
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显得没有一丝人情。
或许是慈悲行善,也或许是怕沾染上麻烦。
恩公表露出丝毫不想与她有任何干系的姿态,更是直接用言语表明,她命微薄,于他无用,摆明了不求任何回报。
如此……也好。
以她现在的处境,无论哪个男人与她扯上关系,或都会遭人嚼舌误会。
恩人交代完好似就走了。
身前的脚步声已愈行愈远。
冗长僻静的陋巷中,那个跪匍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却并未起身。
她只觉心头受堵,喉头格外梗窒,撑在地上的手掌,抓起了一把粗粝的砂石紧握在拳中,那些被强压着的满腹腔的委屈,在独剩一人时,才终于排山倒海般全都溢了上来。
被人驱赶,遭人嫌弃,被恐吓威胁,险失清白……
百姓们冷嘲热讽的眼神,王顺良嘴脸丑恶的枭叫,流氓宵小满面的秽笑……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一切,裹挟着漫天的恶意朝她席卷而来,几乎就要将她侵没。
她跌坐在墙根,双臂环绕着膝盖,紧紧自抱。
犹如只受了重伤,遭人遗弃的野猫。
一滴硕大的晶莹泪珠,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砸进尘灰当中。
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
从刚开始的小声啜泣,慢慢哽咽,最后无法自抑掩面痛哭。
哭声顺着巷风吹散,回荡在荒凉颓败的陋巷,呜呜咽咽宛若一首伤歌。
蓦然,头顶传来句清朗男声。
一板一眼,似是照例在询问桩公事。
“还未能查出证据?将那人送上公堂?”
尤妲窈哭声一滞,从臂弯中缓抬起头,望向了不知是一直没走,还是又折返回来了的恩人。
他问话中透露着疏离,不太像是关切,眉头甚至微蹙着,略微不耐,更像是端坐在官堂上照章询问案情的红袍高官,在指责着办事不力的下属。
尤妲窈并未回答,算是默认。
到底不愿让人窥见脆弱,她抬手迅速将面颊上的泪珠擦干,但心中的那股子愤恨到底是怎么都压不下去,面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男人,终究让挤压了许久的情绪全都倾泻而出。
“恩人,你说王顺良究竟何时死?
他的保护伞摄政王究竟何时倒?
皇上究竟何时才能肃清妄臣,重整朝政?
百姓究竟何时才能有苦可诉?有冤可申?”
李淮河眸光微震。
心头仿若被只无形的手攥在掌中,呼吸微窒。
可见澧朝已受荼毒多年,千疮百孔至此。
就连个萍水相逢的寻常百姓,都已心忧至此。
他默了许久,才缓声道了句,
“时候未到罢了。”
她扬起脸,泪眼漉漉望向男人,嗓音带着撕声哭过的沙哑。
“那恩人…你说,我还能有命活到那一日么?”
他居高临下,负手在身后,垂眸望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凄惨面庞,一言九鼎道了句,
“你必比他们活得长久。”
其实这不过就是桩冤污案,比起刑部积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冤案来说,不知要简单明了多少,只需李淮河道一句“彻查”,便会有人在半个时辰之内,还原事情真相,还这女子一个清白。
可人若是不能自立,就算伸手帮了一次,可是无济于事。
李淮河在宫外微服私访多年,这并非是他遇上的第一个身世凄惨之人,可寻常百姓遭遇的这些诸多不公,在他规谋已久的大事面前,却确实微不足道,若次次都需他圣躬亲办,未免也太过琐碎耗神了些。
强势介入他人因果,只会适得其反。
李淮河自认那日派人将她送到葭菉巷的忠毅侯府,于她便已是仁至义尽了,若她自己熬不出来,那便再怪不得旁人。
“借恩人吉言。
我必留着命,擎等着那一天。”
尤妲窈并不知他那句话的份量,只当是好心安抚,可饶是如此,她晦暗的眸底复又涌现出些光亮,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头,微抿了抿唇,由衷道了句,
“小女有心想要偿报恩情,可也自知不能为恩人做些什么。
改日必去通天寺为恩人点盏长明灯,日夜为恩人祝祷,只盼恩人事事顺遂,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