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在的日子,连床都老了许多。
都说睹物思情。
果然,没有进家的时候不觉得,进到家里来,夏薰才觉得从前的回忆全都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已经开花了,她仿佛能看到她和奶奶坐在树下,奶奶用蒲扇帮她把热汤扇凉的样子;奶奶屋里摆的那只花瓶曾经被她打碎了一次,豁了一个角,但奶奶太喜欢,就重新黏了起来……
这一切都告诉她,如今的确物是人非,但记忆还都是美好的。
她感觉自己这些年很蠢。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当她害怕面对不好的回忆时,其实同时也把美好的回忆给屏蔽了。
她突然发现,她的人生已经遗失了太多的珍贵和美好。
她不能再继续失去了。
她缓缓躺下,把自己蜷缩着抱在一起,好像小时候被奶奶抱在怀里一样。
从她的角度里,能看到两只盘旋着的燕子,从坏了一大块的窗玻璃上飞进来,钻进了客厅房顶上的窝里。
真好。
或许这样就已是极好。
她在奶奶的床上慢慢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才发现手机里全是未接电话。
是周流光打来的,原来他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给他回了过去。
他秒接:“你去哪了。”
她问:“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一直没见你,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周流光说。
夏薰本想说“我能出什么事”,话到口中,又变成了“我这就去找你”。
挂了电话,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往魏爷爷家去。
那会儿周修瑞和周修福已经离开了。
魏爷爷一个人在院子里剥豌豆准备熬汤,她走过去,离得近了,魏爷爷发现了她,一笑:“流光在他屋里躺着呢。”
夏薰点了点头,就进屋去了。
谁知她刚踏进屋里,就看到楼梯的墙上印着一个人的影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她故意把脚步加重了,边走边喊:“周流光?”
刚出声,那道黑影倏地从眼前晃了过去。
夏薰忍不住撇嘴一笑,好像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上楼的步子都轻快很多。
她上了楼,打开他卧室的门,只见他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夏薰心里暗笑,走了过去,问:“你还没好啊。”
他特别“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头疼。”
夏薰陪着他演:“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找点止疼药?”
他有气无力说:“给我倒杯水就行了。”
夏薰顿了顿,说:“好,那你等一会儿啊。”
说完,她转身下了楼,再上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端了一杯水。
“要不要喂你?”她站在他的床头。
他虚弱的睁开眼,说:“好吧。”又伸了伸手,“你来扶我一下。”
夏薰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转身去扶他。
他起了身,夏薰把枕头抬高垫在床头,又扶他往后坐坐,就当他的后背碰到枕头,她刚要起身的时候,他忽然猛拽了一下她的胳膊。
刚想亲上来。
夏薰把手边那杯水往他脸上一泼。
他毫无反应,顿时被浇懵了。
夏薰哈哈大笑:“就你这小伎俩,还想骗我?”
周流光脸阴沉的就像乌云压境。
夏薰到他的衣橱里拿了个浴巾给他。
他不接,冷冷说:“谁弄的谁帮我擦。”
又要她干活?
好吧,她无所谓,随即就把浴巾搭在他头上,随心所欲的上手胡乱一通蹂.躏。
再拿掉浴巾,只见他的头发像炸了毛的鸡窝。
她憋了一秒,却还是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床上跳起来抓她,她躲了一下,却没力气推开他。
最后被他抱着,攀着他的肩膀笑。
他本来很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然后带着她一起摔到了床上。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然后他们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很久没出声。
就当周流光以为夏薰睡着了时候,他偏过脸看她一眼,她却忽然问他:“所以在我奶奶坟前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跳脱。
但周流光只是一顿,很快告诉她:“我说,‘如果您能遇到我妈妈和妹妹,请告诉她们,我爱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夏薰笑了。
她又问了周流光一个问题:“你说,破镜能重圆吗?”
她平躺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而周流光始终偏头凝视着她:“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本来就是破碎的。”
夏薰眼睫颤了颤:“可总有人说两个破碎的人是不应该在一起的,破碎的人就应该找个完整的人来拯救自己。”
他说:“不对,破碎的人拼在一起就完整了。”
夏薰这才看向他。
他目光那么沉,却那么笃定:“我们的破碎会让我们拼成一个新的形状。”
新的形状,心的形状。
听着他的话,夏薰忽然觉得,破镜好像不是非得重圆。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一直相爱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分开,这两个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往前走,不免会与最初的样子越来越远,这不一定是好事,却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我们总是要奔向结局的,而不是奔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