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默了默道:“其实想要粮食,也不是只有得到土地这一个法子。”
“……”琥珠不解。
“你们想要土地无非是想要粮食,想要都城无非是想随时随地买到盐巴药材等物。”江柍的声音有一种春风化雨的力量,“如果我们愿意给你们这些,让峦骨子民也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挨冻受苦,你们可愿归降?”
琥珠在心里反复把她的话想了两遍,忽而一嗤:“你们又不是傻子,凭什么愿意花闲钱养外人?”
江柍说道:“不是养着你们,而是开通互市,以后你们拿牛羊皮毛等物来换我们的盐巴和粮食,大家互惠互利,和平相处不就好了?”
琥珠被江柍的话吓住了,她看着这个漂亮得好像神珠般的女子,好半天没有回神。
都说漂亮的女人会骗人。
那么她们是只骗男人呢,还是连女人也一并骗去?
琥珠感觉自己都变笨了,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
江柍知道,眼前的姑娘,真挚无畏,热烈直接。
这样的人容易被劝服。
却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她们的眼睛没有被浮华遮蔽,能看到最重要和最本真的东西。
江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琥珠,你虽十五岁便丧父,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去的将士家中可能还有五岁甚至五个月大的孩子?你们败局已定,而大晏恩慈,不愿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只要退一步,便能得到你们原本想要得到的东西,何乐而不为?难不成你想要更多的孩子失去父亲,更多的女人失去丈夫,然后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些孩子又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却依旧不能安稳度日,反倒要穿上铁甲离家征战吗?”
“……”琥珠活了十五年,从没在和任何人说话时语噎过。
然而这一次,她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琥珠看着江柍。
从她清淡的眉,到她清晰的眼,再慢慢向下,停顿在她口齿伶俐的红唇上。
这张嘴里方才吐出了一箩筐的话,琥珠听得半懂半迷。
但不妨碍她捕捉到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点
原本她听懂了是应该生气的,却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有些被说动了。
百姓……又有何辜呢?
她身为峦骨公主,自然可以英勇就义,但百姓和将士是否甘心死于这样一场看似寻常的败仗?
尤其是那些,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山川原野,还不懂死为何物的孩童们,真的愿与王族共死吗?
她死后尚有后人铭记,可谁会记得百姓们姓甚名谁呢。
何况,她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生死之事,往往极为沉重。
琥珠从前连想第二天是梳大辫还是结小辫,都会愁得睡不着觉,这一下子要被迫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莫名有点头疼。
又觉得自己好没用,眼眶倏地就红了。
好在这时恰逢沈子枭和杨无为进帐来了。
沈子枭看到琥珠已装扮完好,便说道:“你的马已经牵来,随我们走吧。”
琥珠深深呼了口气,暗想好险,差点就要掉金豆豆了。
她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江柍说了一声:“我走了。”
江柍朝她勾勾唇角。
琥珠被这笑弄得鼻子一酸,又要哭了,扭头就冲了出去。
见她的身影消失于眼前,江柍才对沈子枭说道:“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沈子枭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昨晚她说要去给琥珠梳妆,他便随口提了一句“届时你帮我劝解一下她”,她虽答应,可他也知道,那不过是随口一答。
可她方才所言,句句都在要害上,这让他颇感意外。
江柍当然不愿在此事上助益于大晏。
只是看到琥珠的纯真眼眸,她就好像被度化了圣母的慈悲,忍不住想施以救赎。
因此那些话,其实是为帮琥珠,而非沈子枭。
沈子枭拍了拍江柍的肩膀,说道:“今日多谢你。”
江柍一笑:“想谢我今日就快去快回,好早点回来陪陪我。”
沈子枭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那我们去了,你今日好好歇息吧。”
江柍点头:“好。”
“……”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杨无为瞥了眼江柍,什么都没说。
沈子枭走出营帐,见琥珠眼睛像被风沙迷过,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潮湿。
他想了想,说道:“见你阿兄之前,孤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杨无为走上前一步,道:“请殿下先去,微臣想先去方便一下。”
人有三急,沈子枭未作他想,只道:“等会儿寨门见。”
杨无为一揖道:“是。”
“你要带我去哪啊。”眼见杨无为离开,琥珠才问道。
沈子枭只信步向前:“你来了便知。”
朔风自西北风吹来,旌旗在各个驻扎的营房前猎猎招展,琥珠跟随沈子枭的脚步,沿着旌旗所指的反方向,来到一处有重兵把守,铁篱高筑的地方。
是关押峦骨将士的战俘营。
琥珠一看到褐色军服里那些鲜红的铠甲,便眼眶一热飞奔过去。
“公主!公主!”娘子军们也看到琥珠。
琥珠呜咽问道:“你们都还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有没有被欺负……”
小公主叽里咕噜问了许多话,惹几个女兵都笑起来,纷纷道:“我们都好,吃得也好,都是白面馒头呢。”
“而且他们也不打人。”
“对,不仅不打女人,男人也不打,我们的人挑衅他们,他们也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