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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下(224)

这次的停脚之地,恰是当日和亲途中经过的枳树地。

那会儿恰逢隆冬,又下了大雪,紧密相连的枯枝上挂满了冰条,冰条上又覆满了雪,看过去萧索而苍茫。不像现在,枝桠上抽出了嫩绿的芽,青绿色的茫茫一片如雾,清新又盎然。

星垂是众侍女中最有学识文采的,见此情形,脱口吟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月涌不懂其意,便问星垂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星垂看了眼江柍,只是默默垂泪,并不答话。

月涌偏生学不会看人眼色,竟摇着星垂的胳膊甩来甩去,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何意。

星垂原本能够忍住,闻言再也承受不住,哭得抽噎:“也不知陛下现在怎么样了,我好怕,好怕他承受不来。”

说罢,又抓住江柍的胳膊,哀求道:“公主,您能否想想办法,让他们不要再攻打我们大昭了。”

“住嘴!”

江柍心里一抽一抽像痉挛般发疼,可见星垂如此,她不免板起脸来。

“平日里我见你识过字念过书,只以为你是个聪慧的,却不想你蠢钝如猪。现在晏昭关系如此紧张,我本就处境尴尬,你身为我的婢女怎可口无遮拦,又怎敢劝我妄议朝政!”

星垂脸色一变。

雾灯和月涌也是脸色惨白。

星垂怔了半天,第一反应是觉得公主好没道理,自己的父兄还在浴血奋战,她倒贪生怕死起来了。

正觉不服。

江柍却像是把她看透似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想不通,许在心里骂我来着。我只说一句,从此刻开始,男人在战场上如何厮杀,你我就在这后宫中如何搏命!你以为光舞刀弄枪就是斗争了?你若还不算完全糊涂,就自己想想。”

只这一句话,星垂原先钻牛角尖的念头又如石头般沉了底,幡然醒悟后,一时只剩下惊心,和细细密密冒上来的自责。

连忙对江柍认了错。

沈子枭远远看到她们几人似乎是有争执,本不欲多嘴,又想到此刻已临近皇都,江柍身份特殊切不可行差踏错,便走了过来。

问道:“你们说什么呢,方才哭个没完,这会子怎又吵起来了。”

江柍仰头朝他一笑,解释道:“没有吵,只不过是路过此地,想起那日在这枳树林前烤肉,白白丢了一枚戒指,本就觉得吃了亏,她们几个听完还说我小气,你来评评理,我该不该生气呢。”

沈子枭想起那日风雪夜,他为她呈上香喷喷的烤肉,她觉得好吃便往盘子里丢了枚红宝石戒指。

那枚戒指,此刻还在荷包里小心放着。

他自然知道这会儿江柍只是拿话搪塞他,却顺水推舟,接了话头,道:“说起这事,我也觉得懊恼,那日有人竟用一枚戒指,换了我的跪拜之礼,你说我是不是亏大发了?”

江柍语噎了那么片刻。

想起大婚之日她拿戒指发难,他也是这般强词夺理,最后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眼珠骨碌转了一圈,说道:“要不你把戒指还回来,我再给你屈膝行礼一回?”

说着就要站起来。

本以为沈子枭会扶她一把,不让她跪,谁知他负手而立,俨然由着她去的做派。

她一阵懊恼,却转念又想,按照礼仪,她本就该跪他的,何妨多一回?

于是就真的“扑通”跪了地,巴巴地把手伸出来:“到你了。”

沈子枭定定地睨了她许久,忽地嗤了一笑,道:“我何时答应过要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

说着竟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快起来吧,刚冒头的小草,都被你压得不长个儿了。”

江柍:“……”

合着她还比不上一棵草。

正觉不忿,转头一看,雾灯这几个丫头竟在憋笑。

不由握紧了拳头,想着等没人的时候,定要好好把那沈子枭收拾一番。

话虽如此,心里的阴霾却因和沈子枭这几句话,一扫而光。

江柍凝视着他的背影,目光从不忿,到染上笑意,而后是深深地缠绵。

雾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笼罩在国破家亡愁绪里的哀伤从未消散,对所爱之人的依恋与不舍撕扯着脸上的笑容面具。

雾灯都懂。

她走上前来,把水壶递给江柍:“公主,这几日倒春寒,多喝些热水,暖暖身子。”

江柍回眸,敛住了神情,接过水壶,对雾灯一笑。

沈子枭远远看到这一幕,面色沉了下来。

方才的说笑,不过是他故作轻松。

二国交战,他终有一日会穿上战袍,此时此刻,也只能尽力逗她展颜。

*

沈子枭的鹤骖于翌日进入赫州城门。

刚刚进城,就见到崇徽帝身边的小寇子等在城门前,等着传崇徽帝的话。

他与江柍来至人前,跪地领命。

小寇子清了清嗓子,道:“传圣上口谕,命太子沈子枭速速入宫觐见。”

江柍不由侧脸看向沈子枭。

何事传召,竟如此匆忙,连东宫都不让回?

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总想着,要么是战事有变,要么就和这次回纥之旅有关。

沈子枭起了身,亦把江柍扶了起来,说道:“你回东宫等我。”

江柍点头,乖巧极了。

沈子枭见状,忙敛了眸,转身上马而去。

上元宫,太平殿。

沈子枭踏进殿内,只见崇徽帝坐在暖阁里的罗汉床上,矮几上一张棋盘,和一只湖蓝色的琉璃花樽,花樽里头插满了杏花,色彩碰撞起来,竟半点不俗,反倒给屋内平添了几分盎然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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