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是恨到这个地步。
他笑了,眼睛闭上,苍老的眼角流出一滴血泪。
回宫的路上,谢轻尘一直在思忖该如何把玉玺交到沈子枭手上。
她自知在重兵把控之下,根本无法靠近冰窖,更无法以一人之力将玉玺取出、运走。
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只好将这件事交付给大宫女青云来办。
她写下五页长的书信,用火漆封存,又在信封上写下“沈子枭亲启”五字,嘱托青云务必将信交给沈子枭。
这封信里讲述了她一直以来埋藏于心的秘密:关于父亲与故皇后,关于崇徽帝尚年轻时,那几个人的爱恨纠葛。
尽管父亲死前千叮万嘱此事绝不能泄露,但她还是觉得沈子枭有必要知道。
而后又对青云说道:“姑姑听着,陛下把传国玉玺藏于冰窖之中,传位诏书放于东宫无极殿‘中正仁和’牌匾之后,宫中有密道,机关在御书房孝章的画像后头,陛下亲口所言,太子拿到玉玺可直接继位。事关江山社稷,你务必找到时机,完成此事。”
青云呜咽问道:“那娘娘呢。”
谢轻尘淡淡说道:“你不必管我,若我能活,又怎会求死,我定会竭尽全力救自己于万难之中。”
她只不过是想为沈子枭做完这最后一件事罢了,一来是弥补当日对江柍下毒的罪孽,二来是以此事为界,以后她再不是父亲为沈子枭安排的棋子,她要为自己而活。
*
崇徽帝被谢轻尘刺激之后,已是只剩一口气吊着。
朝堂内外一片人心惶惶。
在沈子枭扬言要清君侧,诛邪佞,与沈子杳阵营正式开战的三日之后,白龙飞乔装成一个樵夫进了赫州城。
进城之后,他颇费了一番工夫,却无法接近孟府和国公府分毫,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又过三日,正逢黄昏,只听马蹄声急,一片喊杀之声,灯光火影染红了大片天空。
白龙飞警惕去探,方知谢绪风竟联合恭王和皇城禁军,以“勤王护驾”之名杀入宫来。
原来,谢绪风在收到沈子枭密信之后就一直在暗中准备,早已联合禁军统领,左右都督,忠武将军等人商讨战术,以备不时之需。
又让沈妙仪出宫去骞王府小住,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沈妙仪虽入虎穴,却能得王妃照护,定然不会有危险。
事情原本一切顺利,后来崇徽帝中毒一事牵连到谢绪风,他被囚禁于府中,原本应该在沈子杳那道假传的口谕下来之后,他便起兵而反,无奈手中还缺最后一道筹码
王依兰母子在沈子杳回朝之后就没有再出过府,直到这日恭王府嫡次子的满月酒宴,王依兰才携佛生出门,沈妙仪作陪,与她共同前去。
午宴时,沈子桓摔杯为号,救出沈妙仪,挟持王依兰母子,又披甲举剑,以“救天子,护太子,诛逆王”之名,起兵而反。
沈子桓带人一路杀到毓街,与禁军统领联合救出谢绪风。
谢绪风十分意外。
沈子桓匆匆解释道:“嫱儿得知凉州有变,骞王回朝,就明白朝中将有大变,起先宫中传旨要去临溪一带拦截太子人马时,嫱儿就说,这场夺嫡之争里我已没有胜算,她劝我不可卷入这场纷争之中,而若不能远离这场斗争,为了襁褓里的骨头,和恭王府上下百十口人命,也要投靠太子,因为太子起码是个坦荡之人,事成之后不会断我们活路。”
谢绪风闻言,更是久久震颤。
此前和李嫱几次接触,都只觉得她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喜欢看热闹的人,却不想这样看似活得随心所欲的女子,才深谙生存之道。
“只可惜毁了孩子的满月宴。”谢绪风这样说道。
沈子桓这位素来冷硬的王爷,鲜有的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我披甲而反时,嫱儿就捂着孩子的耳朵和眼睛坐在旁边看着,她说今日的血光就当是她给孩子的贺礼,若今日不见血,来日等着我们的就是血光之灾。”
讲到这,沈子桓又道:“国公放心,骞王妃母子已被岳丈的人掌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她有危险。”
沈子桓的岳丈大人,乃是刑部尚书李权,两朝老臣,自然让人放心。
谢绪风闻言,稳定心神,调兵遣将,杀入宫去。
谢轻尘听到宫外的动静,就知道沈子枭的人杀进来了。
她急急抓住青云的手,嘱咐道:“沈子杳必定会用我威胁绪风,你藏好自己,待我走后,趁乱潜入冰窖,拿走玉玺出宫!”
青云只觉此话如临终遗言一般。
闻言泪水就断了线地落下,想跪地向谢轻尘磕头,却被谢轻尘一把拦住:“我知你忠心,但此时不是啰哩啰唆的时候,待风波过后,何愁没有相见的一天。”
话落,她便让青云下去了。
自己则坐到梳妆台,描眉画唇,戴上金灿灿凤凰于飞的步摇,换上曳地的粉紫色绣满牡丹花的宫炮,静待沈子杳的人把她带走。
她甚少这样艳丽,年纪轻轻便被养成了素淡的性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以为自己喜欢那些淡雅清素的衣饰花朵。
直到那次陪同崇徽帝送沈子枭出征峦骨,她见江柍红裙如火,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俏丽,她才上了心。
后来插花时偶尔也用鲜艳的花朵,选戴首饰时也不再只用素净的颜色,她才发现,其实她也喜欢明媚的,鲜活的,热烈的事物。
她此生只羡慕过江柍这一个人。
那个不用被规训的小公主,无忧无虑长大,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对厌恶之人也有勇气回嘴过去,无数人愿意当她的影子,她却不用去模仿别人,也不用当谁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