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没有言语。
星垂却鼻息间嗤出一声冷笑, 嘲弄道:“月涌你怎么入宫多年还跟个傻子似的,只瞧公主的脸色,便知那贱婢定是没有相信公主的话, 许是还做飞上枝头的美梦呢。”
月涌努努鼻子, 白了星垂一眼。
星垂又道:“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不过草包一个, 如今看来果真没错,她以为谁都能当陛下的宠妃吗?”
“够了够了。”江柍叹息一声, “星垂你说月涌没有长进, 可你入宫多年怎么讲话还是这样刻薄, 万一被人听到,少不得要在背后说你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星垂一怔,顿时哑然。
江柍也微愣了愣,因心绪太过厌烦疲惫, 她竟戳到了星垂的最痛处,不免语噎。
月涌见状便出来调和, 笑着说:“我也不喜欢那个绫罗, 星垂姐姐口齿伶俐,我笨嘴拙舌,还好有星垂姐姐替我把话说出来。”
星垂脸涨得通红, 只盯着脚尖不敢回话。
江柍语气软了下来, 只道:“星垂你别生气, 我也是人,也会说错话,也有心绪难平的时候。”
话还未落,只见那泪珠如屋檐下的雨滴似的,断了线往地毯上砸。
江柍只觉更加头疼,又实在疑惑,便问:“你别哭,我只问你,你为何会对陛下情深至此呢?”
星垂爱慕宋琅。
这原是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却从没有人主动拿来说的事情。
那年深秋的一场大雨,雾灯救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正站在长廊下躲雨的时候,从那窗子里,遥遥望见宋琅撑伞将星垂送到廊下,掏出锦帕让她擦水。
雾灯亲眼看到,宋琅与星垂对视良久,眼神缠绵的似能拉出丝来。
那日之后,星垂整日魂不守舍,雾灯留了个心眼,暗中注意星垂的动向。
约莫七八日之后,江柍用晚膳时并不见星垂在旁伺候,等她晚上回来,雾灯只见她的发间多了一个金缕丝钗。
又过了几日,雾灯去梅园里收晨露,刚走到假山处,只听有人嘤嘤啜泣,她有轻功在身屏息循声去看,只见宋琅摩挲着星垂的脸,说道:“你不知道朕有多么喜欢你,只是你我身份悬殊,朕又实在做不得主……”
闻言星垂哭得更厉害,宋琅又掏出一个珠子箍儿给她。
雾灯将这些都告诉江柍,是以江柍最开始还以为宋琅与星垂是两情相悦,直到后来,才慢慢知道并非如此。
都说感情这件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连她都感觉到了,星垂会没有察觉吗?
星垂自然也知道宋琅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在江柍身边安插一个心腹罢了,归根结底只是利用。
她今早才得知宋琅要封曲瑛为妃,若是封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个地位与她无差的宫娥,她紧绷的心弦顿时就断了,此刻听到江柍这样问,实在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奴婢也不知为何会喜欢陛下,许是因为初识他时,他是君威不可冒犯的天子,而我只是卑贱的宫娥,这样天差地别的机缘,好似话本子里写的一般,奴婢就做起了白日梦吧。”星垂抽噎着,断断续续道,“何况陛下生得这样好看,世上能比过他的男子不过二三,最初他骗奴婢为他做事的时候,又是那样温柔,即便后来,这种温柔消失了,可奴婢却一生也不会忘。”
尤其是,当她说出“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奢求什么”的时候,他会总告诉她“你虽为奴婢,但绝不可自轻自贱”,这句话,在许多个日夜回荡在耳畔,深深鼓舞了她。
可惜都是假的。
她在公主归国之后,看到陛下对公主毫无掩饰的征服欲,她就知道,陛下眼里只有公主。
江柍也是唏嘘。
她起身,用帕子替星垂擦了擦眼泪,很快又把帕子丢掉,说道:“算了,你就哭吧,只有经历,才能成长,唯有痛过,才能觉悟。”
星垂的哭声噎在喉咙。
门外碧霄问道:“公主,方便进吗。”
星垂忙不迭擦泪。
江柍道:“进来吧。”
碧霄从门外进来,望了星垂一眼,没有问什么,只走到江柍身边,对她说道:“钱观递话过来,说是三日后他与贺达富都当值,诸事打点妥当,可以去见太后。”
钱观与贺达富就是被碧霄买通的福宁宫的值班侍卫。
江柍眼眸一亮,面色变得郑重:“好。”
“……”
三日后,江柍于夤夜之中换上高树的内侍服,又在高树的帮助下,翻墙离开升平殿,去往福宁宫。
两处宫殿离得极近,走路用不了半炷香。
高树事先便探知侍卫巡逻的时间,江柍对他办事向来放心,一路跟在他身后躲躲藏藏,沿着宫墙像两只耗子似的,摸到了福宁宫的墙角。
正当高树准备用轻功再带江柍翻一次墙时,忽然有个小侍卫,许是刚去方便完,边系裤腰带边往福宁宫跑来。
冷不丁望见了他们,顿时愣在原地,双腿双手哆哆嗦嗦,指着他们:“啊,你们,来……”
正当他要喊出“来人呐”三个字的时候,高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馃子朝那侍卫丢了过去,砸中了他的动穴和哑穴。
高树对江柍道:“先不管他,公主先去见太后。”
又矛盾地望了望江柍的眼睛,郑重道:“得罪了。”
方才在升平殿,这样翻墙的时候,高树也是一口一个得罪。
江柍心里想,若高树是个读书人,定然是天下最老实的书呆子。
念头没闪过,高树忽然一手揽过江柍的腰肢,将她用力抱起,飞至墙沿,又率先跳下,张开双臂,对江柍道:“公主放心,奴才定会接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