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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下(76)

江柍冷起脸来,虽也是美目威仪,不可逼视,但她的凌厉,隐约透出几分快意恩仇,并不会自伤,反而明显是想剐了惹她之人。

而母后则是想杀了自己。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后赴死时看向他的最后一瞥,就像有人拿了刻刀深深镌雕在他的骨骸与心脏之上。

那时他便读懂,原来母后的刚烈决绝,是一种浓烈绝望下的自我毁灭。

在此之前,她的双眸明明如秋水般哀伤廖淡,深宫压抑,连她的绝望都同快乐一起被压抑掉了。

她本心如死灰,直到父皇近乎暴虐的折磨与掠夺,让她的快乐彻彻底底咽了气,绝望却偏生死灰复燃。

她们都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

好在她没有那种绝望。

沈子枭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碗面,与其说是替我父皇,不如说是替我母后做的。”

崇徽帝赏不赏他生辰之礼,他都不会有何波澜。

心凉透了,便不在意。

江柍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如花的笑容淡了几分。

沈子枭却冲她笑了一下,懒懒闭上双眸,说道:“你系吧。”

江柍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允了,这才轻轻把他的眼睛蒙上。

沈子枭的世界轰然陷入一片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

看不见,听觉嗅觉便尤为明显,他只闻得她丝帕上淡淡的蔷薇香,完全掩盖了梅香去。

又觉她往他手中塞了什么,摸了摸竟是她的披帛,二人各执一端,她用披帛牵引着他往前走,她的步履轻盈,不像他,走了没几步已踩断三根花枝。

往里走,曲折盘桓。

似是走到梅坞深处,她忽然不动了,而后他察觉她离开了此处。

他竟没来由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莫名想起在梁国的时候,那曜灵公主生性残暴,有一日出去打猎竟把他拴在了一匹野马之后,任凭马儿发狂拖他一路狂奔至丛林深处。

他那时不过十岁,起先只以为,最恐怖残忍的事情不过是他被野马拖拽一路,胸前的衣裳都被磨烂,布料又粘连在伤口上,血脓泥土布料混合着,若是想脱掉衣服就像是撕掉自己身上的一片皮肉。

他疼昏了过去,又被疼醒,如此反复,最后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野马带到了丛林深处,而有一只老虎正对野马虎视眈眈。

那一刻,他才发觉最恐怖的不是受伤,而是受了那么多伤,却还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日他侥幸爬树上躲过一劫。

在树上苟且偷生的时候,他暗自发誓,要么惊天动地地活着,要么重于泰山的死去。

绝不生如蝼蚁,绝不死若鸿毛。

作者有话说:

刚进宫的孝章皇后,眼眸是装满了秋水的哀伤,后来崇徽帝的强取豪夺,让她产生了绝望的求死般的反叛。

因为沈子枭年纪小,记住最多的还是母后临死前最后那段时光的刚烈愤怒,江柍板起脸来,也有那种刚烈。

只是江柍是决绝,母后是绝望。

所以后来沈子枭很少想到江柍的眼睛有点像母亲。

第35章 暴露

“沙沙沙……”一阵清脆的银铃响, 让沈子枭的左耳动了一动。

紧接着便听见江柍的声音:“沈子枭,你看看我。”

她直呼他的名讳,却莫名让他觉得这比哪一次都要亲昵。

他单手便解开了覆于眼上的遮挡, 丝帕随风而落。

却赫然像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那般, 茫然盯着一个点, 久久难以移开。

梅坞里的梅花枝上都挂满了圆球状的琉璃灯, 梅花枝随风招摇,那圆球琉璃灯便来回晃动,一时间花枝弄影, 梅花瓣三三两两地飘落下来, 将眼前的光影衬得愈发婆娑。

而她一袭白裙, 站在那婆娑疏影里,恍若随时便能被风吹散的一缕烟。

沈子枭问:“为何打扮成这样?”

江柍笑:“受了那花魁启发, 我也要献舞。”

沈子枭便问:“要跳什么?”

江柍笑而不语, 忽然拂动衣袖。

她跳的是家乡的《白纻舞》。

按理说, 跳此舞者应佩戴珠翠饰品,她却将青丝悉数散落,长发没臀,未饰一物, 唯在额前挂了一只红绳银铃,随着她的舞动而沙沙作响。

此舞的动作以舞袖为主, 只见她时而高举双袖如天鹅飞翔, 时而低回轻移舞步,如推若引,似留且行。

随着她的动作加快, 双袖急挥如雪飘, 沈子枭才发现, 原来有乐声与她相合,辨声应在鲤池边,距此不远不近。

最后一缕笛声歇。

她收回舞袖,转身缓缓而去,又在五步之后,转过头来,以袖半遮面,含羞看他一眼。

一舞而毕。

江柍与沈子枭相视而立。

沈子枭默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没问她练了多久,没问她为何偏偏跳这支舞,也没夸赞她什么,只是说:“所以,较之最初,你现在可有一丝一毫心悦于我。”

江柍亦是没想到沈子枭会这样问她。

但她并未慌乱,更未自问,只像是入戏了似的,缓缓说道:“此舞,本就是跳给心爱之人看的。”

言外之意,我对殿下的情意,殿下还不知吗。

沈子枭只是凝视着她。

似是想把她看穿。

江柍心里有些发毛。

不知盯了她多久,他才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江柍一怔。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你与我母亲长得尤为相似。”

江柍:……嗯?

因为太震惊,她反倒是缓了缓才有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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