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既得罪谢家人,不敢现身,只躲在戴蛮家四五日。
又一日,听闻那李都头带了手底下快手,往城南乱坟岗掘坟,要寻萧进的尸身。
这坟掘了好些天,那扫垢山庄的谢无忧,素来好管闲事,屡次吃亏都不改的。他满城寻阿沅与和尚的踪迹不得,愤愤不平,认定二人与萧进之死有关。
他便一面派人暗暗搜掠扬州城,一面也带着几十个庄客,往城南插手挖坟。
这下两队人马齐出,掘得那枯草昏鸦的乱葬岗,尸骨曝露,坑坑洼洼,一时又成了扬州城的茶余闲话。
又说阿沅白日不出门,夜里却不着家。常常四更天回来,和尚也不多问。
这日,半夜,和尚坐在天井里,对着一株宝珠茶花,正赏月哩。忽见阿沅从那飞檐边的月里,飘然而落。
“檀越,你夜行无踪,扮鬼狐到城中吓人?”和尚问道。
“不用你多管闲事。”阿沅话毕,正要上楼。
和尚又道:“你看景的那池塘,水木明瑟,缭白萦青,美不胜收。这筱园,果然是当世名园,怎不带和尚一起去?”
阿沅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和尚悠悠吐字,道:“那对岸的琴声也好,比和尚弹得好,法度可学,意境难学,难怪阿沅你冒着风露也要去听。”
阿沅晓得堵不上和尚的嘴,索性倚在檐下,看那月,看那花,渐渐的,只觉夜色暖和,还有些萤火光青,飞逐乌檐。
和尚道:“听闻傍晚时分,那城南乱葬岗,已挖出一具无头尸,腐烂已久。”
阿沅问道:“是那萧进的尸首?”
和尚道:“萧进的左肩曾在数年前,挨过黯奴的刻骨刀。仵作验过,那无头尸的肩骨上,确有砍伤,想必正是萧进。”
“尸首已坏,头却新鲜,这是为何?”阿沅问道。
“戴掌柜从衙门仵作那套出话来,那人头已经化出血水,想必是被冻在哪家的冰窖,存下半年有余。”和尚道。
阿沅想着当日捧那人头,面色青紫,是有些冰冷。
她道:“扬州城内,富户虽多,但建着冰窖的园子,仔细查访,还是查得出来。”
“是哩,李都头已派人逐家暗访去了,想这萧进的结拜兄弟沈冲,不日也要到扬州了罢?”和尚道。
阿沅点头,凝眉道:“到时候,兴许能从这个沈冲身上,查出这萧进为何孤身一人到扬州?又为何死在此处?
至于是谁割下这萧进的头,存在冰窖,于半年后抛出吓人?却又不得而知了。”
“怎会不知?我佛的法眼瞧着呢。”和尚坦然笑道。
“你家佛祖既晓得真凶,怎不托梦给你?”阿沅问道。
“梦当然是托了,只不过说的不是这萧进的事,”和尚笑道,“原来逍遥楼少主住在筱园,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阿沅,我看你与这少主有旧,他又富得流油,你何不去打打秋风?”
阿沅不睬他。
和尚笑嘻嘻,又苦口婆心道:“阿沅,咱白马寺的生计,可全寄托在你身上。”
阿沅没空和这秃驴歪缠,走了。
和尚且笑,念一声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那鬼乐官
次日清早,阿沅没个头绪,正出门,沿着市河,往多子街那头走。河上杏花连绵,吹拂得人眼睛迷蒙。
阿沅便走慢几步,不想,迎面正走来四个朱衣小童,四个玄衣大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坐着一个道人,因那道人要看景致,不用竹帘。阿沅一瞥之下,瞧见这道人素冠攒玉,白髯宽颊,原是个活神仙。
阿沅认得他,却不称呼,只背过身去,瞧着河水。她自以为那乘轿子已过,不想正停在她几步外。
此时,已有一位童子上前,向她请道:“姑娘,我家道长有话同你说。”
阿沅只好转过身来,走过去,称呼道:“梅先生。”
原来这道人正是明夷卦梅如故,寓在城北天宁寺下院旁的斗姥观,素有神仙名声,不肯轻易占卦,若占了,没有不准的。
梅先生向她道:“自钱塘一别,已隔五年,不想贫道又遇见姑娘,真是宛然如作旧游。”
阿沅答道:“劳梅先生记挂。”
梅如故微微一笑,又道:“当日我与你们算过一卦,教你与那同行的公子各据一城,永不相见,姑娘你可记在心里?”
“记得。”阿沅面色冷冷。
梅如故点点头,道:“记得就好,他与你不合,你若长伴他,没有不沾血腥的。你这些年拣回一条命,全须全眼,既是你的造化,也是老道的功德。”
阿沅心有不悦,冷冷驳道:“你个无为道人,合该讲逍遥,怎么讲起功德?”
此时,那道人的几个伴当见阿沅出言不逊,扬声斥道:“我家道长好心点拨你,不可放肆!”
“不妨,不妨,老道既与姑娘有缘,不如再替你掐个起伏。”说着,梅先生指间掐动,又道:“不好,不好。履虎尾,咥人,凶得很,凶得很。”
阿沅微微一笑,道:“道长可有破解法子?”
“无解,无解,”梅如故捋动白须,又道:“不过也无大碍,只是你还须为个鬼乐官犯险。”
“什么鬼乐官?”阿沅问。
梅先生笑而不语,让童子放下竹帘,软轿起了,轿夫快步,像避着瘟神一般,转眼一行已沿街去了。
阿沅倚定不动,看着河上漂过的杏花,愈去愈远,冷哼一声。
正这时,河对岸,一街档子铺外,几十个劲衣子弟,跟着三个骑马的年轻子弟身后,沿街急行。那三位子弟,作一式打扮,身穿银星钉金腰铁甲,佩着长剑作兵器。打头那个,阿沅认得,正是扫垢山庄谢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