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笑道:“妙极,妙极!可惜这几日和尚不能到处走动!不然定要去衙门,好好瞧瞧这鬼面判官是何样的人物。”
花红玉道:“宗师安心在此处,明日,妾身自去打探,回来与宗师解闷。”
和尚点头,道:“还是小玉体谅我的闷处。”
这两人又说了许多闲话,花姊说到这杜慎为人有两癖。阿沅道:“人无癖,则无以深情。杜慎有两癖,岂非情深似海?”
花红玉笑道:“情不情深,未见得,但这两癖着实省钱。”
“省钱?”和尚一听就来了兴致。
花红玉道:“一是他爱做素菜,闭门一做就是半日,哄着整个衙署上下几百号公差,都去尝味。但我又听闻,这杜慎的烧菜手艺,其劣无比。
但那些公差没个敢说实话,只赞不绝口。于是,吃了又吃,苦不堪言。”
和尚听闻一笑,花红玉道:“另一癖,杜慎好种葫芦,不说他私宅如何,光是衙门的门庭外墙,皆被他命人种满,累累如贯珠,倒是清香无比。
听闻那公堂壁上,亦被他挥毫,画上水墨葫芦无数。此外,他还写了一本六卷《葫芦谱》。”
和尚愈听愈奇,拍膝笑道:“想这杜公定是个奇人。”
花红玉也浅笑,谈得兴尽,用罢肴馔,见时候不早,便命丫头银儿收拾两间舱房,请宗师、阿沅歇息。
是夜,湖上华灯初上,兰麝香气,火树炫金,银花蓬簇。
隔着湖面,那席上饮酒作乐之声,彻夜不歇。
阿沅不能睡着,倚在床头,从这舱房极窄小的明窗,望得虹桥湖上凝碧,四桥涟漪处,有夜色里潋滟的清波,卧了满腹的星辰,那等流光溢彩。
还有一艘艘画舫,拂动的珠帘,映灯的绿窗,挨得近时,透来一阵阵衣香,一绢绢花笑。
阿沅一恍惚,似闻见那衣香同室,看见那花笑在眼前,似梦似幻。
只听湖上一位豪客啸叹,道:“若不是大寒天气,这湖上没有一日是冷清的!虹桥之盛,可比银河,怎较秦淮小哉!”
原来,扬州人常道:“虹桥水号小秦淮,盖与金陵相较而逊焉者也。”
阿沅去过金陵秦淮河。此处水光,与之相比,并无逊色。惟是此名,起得气短。
阿沅微微一笑,扬州城怎那许多文章宿老、风流才士都不睡,专来此夜游哩?
此夜过得既漫长,又迅疾,阿沅手上玩着四枚珍珠,戏法一般摩弄,时隐时现,那珍珠愈暖,她心上愈淡,湖上便渐渐散彻了万点星光,清冷了一轮月色。
天光渐青,人声渐懒,阿沅也终于讨得清静,朦胧睡去。
等阿沅醒来,已过正午。银儿敲着门,端来热水给她洗漱。阿沅洗完脸,银儿给她梳头,上妆。
妆罢,阿沅对着镜子,道:“卖俏吓和尚一番,也不错。”
珠儿听了直笑。
却说,和尚正在舱底用些午饭。阿沅进来,盘腿坐上,早午饭并用。
和尚初初没在意,无意一抬头,见阿沅打扮得好似万紫千红满园春,大异平时,不免噎住,半天咽下,喉头滚了滚,道:“阿沅你这是……这是?”
阿沅道:“兴之所致,偶尔为之。”
和尚一笑,道:“美得很,美得很,和尚险些认不出你来!啧啧,只是这等妆扮一新,只对着和尚,岂不浪费?不如去筱园打打秋风,包管迷倒他家的少主。”
阿沅道,“谢无忧撒下的三百两银子,还不够和尚使的?”
和尚道:“阿弥陀佛,我只盼拣着一个聚宝盆,财又生财呢!也罢,也罢,檀越你不肯去打秋风,便将那四枚珍珠交给和尚,和尚让银儿上趟当铺,少说也得换回几十两银子。”
阿沅不肯,只道:“和尚你钻进铜钱眼里爬不出来,有失宗师风范。”
和尚道:“我这是为咱们白马寺计长远,你哪里晓得我的苦心?”
阿沅但笑不语,埋头吃饭。
不多时,花红玉已从衙署大街坐马车回来,乘小舟登上画舫,下舱,掀帘,笑道:“今日这案子审得也葫芦。”
“怎么葫芦?”和尚问道。
花红玉这会坐在妆台边,有小婢巧儿,替她脱去外衣。她笑道:“杜知府坐堂审案,先是命公人抬来萧进的无头腐尸,又端来冰匣盛好的人头,再用一个木盘,盛上血字细绢。
三样皆备,通传了扫垢山庄谢家,还有那洛阳天下门来的沈冲,今早也到了扬州城,传上了公堂。”
和尚沉吟道:“武林当世的两大名门,公堂对簿,非比寻常,只是这沈冲为人如何,小玉可看出端倪?”
此时银儿递上茶盏,花红玉接过,道:“宗师莫急,容我与你细细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判官震邪
花红玉啜饮那茶,银儿撤下胡床上的饭桌,捧上新茶,巧儿点了一炉佛手香。
花红玉款款一笑,道:“这杜州官也怪哉,大早上,百姓人挨人看他审案,他却像董子祠坡下、大东门书场的说书先生,卖起关子。
众目睽睽,只听他吩咐嫡亲的方师爷,将数月内,他在扬州城治鬼的功绩逐一宣读。”
花红玉话一顿,道:“这杜知府当真是别出心裁,试问,朝廷考评官声,何曾命百官呈上治鬼的功绩?”
飘瓦、阿沅听了皆是稀奇。
花红玉道:“这方师爷念足半个时辰,那杜知府面有喜色,好不得意。”
阿沅摇头,问道:“他治死几个得道的怪,这般喜不自抑?”
花红玉浅笑道:“多不胜数,当中有两个法力高强的。一个是虎头关的鼋怪,晴天浮上水面曝背,冬日水涸,化为针线婆,四处向人讨生肉片,不予她,她即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