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听了半晌,面无喜怒。
沉迷卷籍经年,失算人心,也是咎由自取。
她向七娘谢了恩,孤身要走。
七娘送她一些盘缠,她也不拒,告辞了,便一个人、一把剑、一匹马,沿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门派人物表:
1、武陵神机门
师傅:眠天机
大师姐:陆兰
三师妹:阿沅(顾沅)
小师妹:舜华
2、洛阳天下门
庶子:段璋
3、汉水白鹿书院
高手之一:七娘
☆、桃花人头
不曾了结之事,佛家称之为“业”。
扬州城外三十里,崇山峻岭,绿野云溪,一座废寺。
那寺也曾堂舍高耸,三重楼台飞上碧空;雕梁画栋,四角椽头隐于白雾。
但也禁不住战火摧折,僧侣四散。
只剩下四时的山风雨露奉养佛前,经夜的露珠装饰莲座。
不知哪年哪日,山下来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倒骑着驴,两边褡裢口袋,一袋经书,一袋画轴,自山脚缓缓蹇上来。
山道上,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和尚目不暇接久了,无端端生了留恋之心。
一路登临,他到了寺外,一抬眼,瞧见残匾遥遥欲坠,刻着“白马”二字。
和尚叹息良久,牵驴进寺。
自此,他扫了寺中尘埃,荡了佛前蛛网,重新拉拢起前殿后阁。
又凭着一己之力,将那世间风雨,都隔在一寺之外。
似这般静谧的去处,放眼江湖,别无第二家。
渐渐招来了许多生了心魔、想要忘情的人。
这些人虽是要脱俗的,却难改无事生非的性子。
当中有个叫阿沅的,因她年纪尤其轻,道行尤其浅,常常挣不脱业障,给和尚添了不少麻烦。
是夜,白马寺。
大柳树下矮柴房里,冷风隙隙。
阿沅透过瓦缝,望见天上一轮月亮,那月亮清光匝地,像落银霜。
阿沅脸上有冷意,但还是忍不住凝望,渐渐的,那月亮模糊化作一颗人头,闭目抿嘴,栩栩如生。
哎呀!阿沅猛地坐起来。
她受惊不浅,良久才定住神,窸窣摸着枕边一个茶壶,对着壶嘴儿,仰头啜吸几口冷茶。
回想白日里,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把那颗人头包袱举高,架在桃花树上。要是不稳?滚落下来,摔坏口鼻,吓着了路过赏花的人?
作孽,作孽。
年底,她又得多放生几只黄鳝了……
思前想后,既是睡不着,阿沅索性起床,穿鞋,取下壁上的松纹古定剑,推开门。
那满满的月色,照得院子如水一般。
只是阿沅目之所向,不远处,菜畦水潭边,一条长石凳上,正坐着一个和尚。
这白马寺虽是个大寺,三处大殿,八处偏殿,漫天神佛都供,和尚却只有一个。
飘瓦是何时来的?
她竟半点声息也未听见?
她定定心,略一展身。
她月下飘忽的身影,如踏在世上最轻最软的绸缎上一般,倏然已立定在和尚眼前。
和尚忍不住抬头,打量阿沅一眼。
阿沅衣袂飘振,露出握剑的皓腕,沾着月色生辉的冷,这人便轮廓朦胧起来。
不足之处,靠得太近、太险。
只要她腕上一转剑光,和尚的脑袋,就该“扑落”一声,滚进水潭里,咕噜下沉、下沉。
眼、耳、口、鼻,都被那绿水埋没,直到沉进淤泥里。
至于和尚剩下的那无头身子,唉,自然是血溅五步,流尽了,再轰然委地……
啊呀,何等凄凉。
“飘瓦,你想什么呢?”
和尚回过神儿,整整僧衣,拂拂长袖,翘着腿儿,挑着眉儿。
“我说檀越,你这半夜要去哪呢?”
“赏花。”
“睡不着就坐会,别赏什么劳什子花了。”和尚微微一笑,拂拂石条上莫虚有的尘埃。
“这花不赏,我睡不着。”
“执念啊执念。檀越,我给你讲个典故,你听完再下山,何如?”和尚一片祥和,瞧着阿沅。
阿沅晓得飘瓦的本事,他不让下山,她走不出五步。
若是两人凭白无故地打斗起来,是浪掷辰光、辜负月色。
“你说。”
飘瓦和尚轻叹一声,挥去忧愁,说:“檀越,白日那人头,你弃也弃了,不该去而又返。”
“我何尝又想如此呢?”
“山下险恶呀!檀越,你一介弱女子。”
阿沅点点头,刹时拔开手上宝剑。
那剑风只轻轻掠过飘瓦的耳际,他坐的长石就豁然一声,走出一道裂痕。
和尚意料之外,屁股不稳,半个身子先是塌了塌,其后勉强稳住,脸上已先讪讪地笑了。
阿沅提起脚尖,朝那半张石凳轻轻一颠,刹时抛起,翻过头顶。
匡然一声,那石凳兀自落在了她身后,陷地三寸,端端正正。
阿沅终于与和尚相对坐下。
她摆明嫌弃飘瓦。
男子肮脏、和尚晦气,飘瓦兼而有之。
和尚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到嘴的典故,张口半天,道:“从前,从前有处人家的墙倒了,邻人好心提醒。
可惜这处人家不领情,反倒嫌这邻居饶舌。不想当晚,那堵缺墙就引来盗贼。这人家丢失财产,气愤莫名,要抓这邻居见官……”
“飘瓦,你典故太老。”
“你要是领了我的情,我这口舌也不算白费。”
“就算盗贼来了,我也没有像样的珍宝可丢。”
和尚不以为然,道:“檀越的性命还是要紧的。你既要下山,总该想想,那人头——是谁的人头?又是被谁割下?总不该——是他自己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