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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20)+番外

是夜,和尚陪他的红粉知己小玉,共展卷轴,共赏小像。美人如画,画如美人,此间的旖旎柔情,阿沅瞧在眼里,好心想到,年底也该为和尚多放生几只乌龟。

免得好色如和尚,被佛祖罚去阿鼻地狱受难。

除这一段好心外,阿沅亦知情识趣。

她离开画舫,自水上飘然而过,如寒潭鹤影,未曾被人见得。上岸,她也没有拿灯笼,幸而月色清朗,她一路从城东,绕到城西。

十里扬州城,她走过半停,直到西门都天庙外。

此夜,庙里和尚虔诚,经声不停。庙门阶前,石柱烧灯,火光随风细晃。

阿沅听飘瓦讲过,这庙曾有一口泉眼,能治百病。只是那泉水,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干涸,无因而来,无果而终。

和尚还道,若这泉水还在,世上的寺庙,泰半要关门。只因香客们拈香祈福,无不是为着治百病,肉身的病,抑或心病。

阿沅微微一笑,人又已步出几丈外,迈过流水桥,往那筱园去了。

夜深,筱园,止心楼。

阿沅听着琴声,晓得赵洵在小湖那边。是而,她才大胆走到止心楼,推开槅子门。楼内没有烛火,但月色清洌,透窗落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阿沅取出香绸袋,袋里盛装四颗珍珠,并逍遥玉牌。

她将这一袋东西放在书案,茫然四顾。此楼寂然,阿沅忽而想起五年前,她千里跋涉,兼程赶至大漠,黄沙巨木层起的逍遥楼,已陷进连绵大火。满目红光冲天,染透苍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阿沅下马,站在山头几棵大树下。虽隔得极远,但那热气已灼得她脸颈冒汗。她似傀儡不动,手上牵的马,亦有所感,四蹄踟蹰。正此时,从大树飞扑摔下一人,正摔在阿沅的马上。

那人满脸沾着黑灰,揽着辔头,势要抢她的马。

怎料阿沅一边伤心,还一边轻轻持着缰绳一端,那马竟纹丝不动。那人眼含惊怒,失措之际,一下掣出阿沅挂在马鞍旁的长剑,劈头就要往阿沅颈上斩去!

只可惜那剑虚弱无力,还自颤抖,阿沅稍稍掠身一避,随手一探,转眼已从他手上夺回宝剑。

试问逍遥楼无数弟子,个个习武,谁的剑舞得这般没用?

眼前此人,想必就是逍遥楼的少主赵洵。

阿沅没再说什么,点足一掠,坐上马鞍。赵洵大惊,还要反抗,已被阿沅点住穴道,困在怀里,策马而去。

逍遥楼总坛虽败,但门下子弟,散布武林,逍遥令仍然惹人垂涎,自然有识得赵洵的,暗暗派出追兵不断。

阿沅记得她头一回杀人的夜,无有月光。她和赵洵共骑的马日夜兼程,疲乏不堪重用。阿沅只好弃马,拉扯着赵洵的袖子,靠脚力逃命。

可这赵洵忒不济事,阿沅索性蹲下,赵洵迟疑片刻,阿沅已经将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背着,翻山过岭几十里。

累极,阿沅歇在山坳一座关帝庙前的门槛上,寻思着两人逃命,靠她一双脚,不是自寻死路么?她心内想出一个对策,问也不问,就把赵洵五花大绑,倒吊在神庙大梁!

阿沅则藏身在重重帷缦后。

不过一个时辰,十余骑追兵赶来,十余个黑衣人摸进庙里。只见现成的猎物挂在梁上,束手就擒。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不惊疑的!

就这一瞬惊疑,已是闯荡江湖,要命的一瞬!

阿沅飞剑斩来,一剑一个人头滚地,扑落落滚得到处都是!还有那一道道血流成河,溅得阿沅满脸是血,亦溅得那赵洵满脸是血。

但那赵洵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阿沅杀遍这十余人,微微冒汗,回头看赵洵一眼。

赵洵眸光冷冽,好似杀人一事,极其平常。

确也,世人早晚要死,猖狂不过一时,落魄不过一时。

飘于乱世,各安天命。

但阿沅心内还是震动不已,举袖擦尽自己脸上血渍,又替赵洵擦尽,将他放下。两人走出神庙,各骑一匹庙前的大马,重新赶路。

自此阿沅话更少,那赵洵话倒多起来。

赵洵问她为何闯进大漠。

阿沅只道迷路。

赵洵问她出身何门何派。

阿沅只道无师自通,野路子剑法。

赵洵问她籍贯家人。

阿沅只道父母早死,籍贯不知。

赵洵问她初见时为何落泪。

阿沅只道热气烟熏。

赵洵便不再问了。

这一路还有几十战,赵洵不会武功,阿沅怕他失援,日夜不离。

最后钱塘一别,已有五年。

夜过三更,月凉如水。

赵洵自湖边抚琴归来,他的几个随身伴当,将此琴装回黄锦织西莲花纹的琴套,系上流苏,盛回匣中,又点起安息香,提着小巧熏炉,铺床、落帐、熏被。

赵洵自在书架边,拣一卷旧书,拨开正是中间看过的一页。书上道,“或孤游而自得,或骈进而纷争”。

他孤游并不自得,骈进却果然纷争。赵洵却神色嘲弄,挥挥手,那些小侍已退下去。他就着一枝红烛的光,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窗外小园里海棠如锦,木兰似玉。一阵风过,香气滃然,透窗纱而至。赵洵一瞬凝神,聆听那簌簌的枝叶,拂于窗上,沙沙作响,这极静之时,他眼光一瞥,忽的瞧见书案上多出一件东西。

待他走近,打开一瞧,已晓得阿沅来过。他将那袋东西丢进匣中,已无心思看书。

次日大早,扬州城内衙门大开,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群。百姓万人空巷,都要看杜知府二审无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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