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听了这句,哈哈大笑,道:“好个问书!好个有缘!”
这岸的贺大一听,更加心疑,他家阿拙明明已死,怎么庄上还有一个阿拙?
正这时,天色阴下一阵,和尚纳罕,怎么起了薄雾?好似鬼妖下世。
只见贺家大门洞开,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来,两位捧剑的垂髫童子立定门首,一位年轻公子步出门来。
阿沅远远看了一眼,只见这人通身着素,衣冠胜雪,目光冰凉,眉宇冷峭。
她瞧着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和尚却见此人的气派,倒和阿沅如出一辙。
阿沅本就是常年着素、常年冷峭。
原来,此人就是段璋。
当年眠天机与金算子约下阿沅与他的亲事,也并非胡来,谁晓得二人气派相似,志趣却不同。
段璋看过对岸来,冷冷道:“听闻逍遥楼有一对宝剑,名唤秋水、至乐,不知今日可得一见?”
他临风身姿英挺,随侍的剑童捧出宝剑,是天下门传世的鸷鸟、孤星。
和尚晓得剑下无眼,那雾气又愈来愈浓,不是什么良兆,他索性要避,几个腾跃,飞下石桥,凌波数十丈,踏回岸边,坐上了驴车。
何燕及笑道:“宗师好眼色,那四把都是当世的名剑,不知沾了多少高手的血,杀气逼人呀。”
阿沅却看天色雾气,这雾来得蹊跷,不能不防。
赵洵见正主现了身,也不客套,跳下马车,吩咐道:“取我的秋水剑来。”
他的随侍捧来一个紫檀金纹的剑匣,捧出一把剑,剑鞘无一点多余纹饰。
赵洵接过宝剑,缓缓拔开,只见那秋水剑光华泠泠,锋芒湛湛,端的耀眼。
他眉目清淡,提剑步上半桥,向段璋淡声道:“请罢。”
段璋本就是欺赵洵习武不过五年光景,他取鸷鸟出鞘,亦缓步走上石桥。
两家公子立在桥上,段璋英武含威,赵洵禀赋却文弱,本就是芝兰一般养大的,难免令人悬心。
却也只有那不知情的,才作如此想。
但见赵洵一剑拂散,如日月临世,段璋心惊,连忙旋身避过锋芒,又提气一剑回斩。赵洵纵身错剑斜劈,两人的剑对上,有火光迸耀、劫灰飞尽!
段璋被他这一剑震得手上生疼,连退几步。
两岸观战的人马更是心神提起,无半点声响。
阿沅凝眉看赵洵这几招,已知他剑上的火候与苦功,再看他与段璋身法电转,又缠斗了几十招,并不曾用上全力,似是故意要试天下门的剑招。
和尚亦瞧清端倪,仰看天色,道:“江湖腥风血雨又来矣。”
何燕及道:“宗师有甚么看不破的?死的人多,庙里超渡的生意也多,天地又落得干干净净!”
和尚哭笑不得,直念阿弥陀佛。
石桥上,赵洵剑也试够了,忽然使出极高明的几招,如风烟断送绮疏,一剑就要刺穿段璋的咽喉。段璋神色一变,正不及应对,却听金铃一声,一道白练打出,坚似铜铁,替他挡了这剑。
赵洵要看那白练的出处,却不知何时起,眼前的大雾已成了势,两岸落了虚空,天地尽归茫茫一片。
他敛住心神,冷冷静候。
只听跟前马嘶一声,马蹄踏踏,自雾中杀出两匹快马!
那马头蒙了白布眼罩,诡谲莫名。
赵洵立定桥中,提剑迎上那两骑黑衣挥舞的长刀。
那刀锋自高向低,凛凛劈面而下,却不料尽落了空。
赵洵身法有如鬼魅,不知何时避过一尺外,回身提剑飞斩,霎那砍断两人握刀的手腕!
血如泉涌!
那两人惨叫不迭,赵洵已飞身点足,将两匹大马踢下河去。
那马连带着人,扑通堕下石桥,转眼就被洪流卷走。
天下门折了两骑,却还有几十骑。
赵洵晓得若放马上刀客过了石桥,雾阵奇诡,本楼弟子必遭杀戮。
他索性不动,但见马蹄缭乱,长刀缭乱,他一人提剑陷进杀阵里,横斩斜劈,剑上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有血光扑面,迎风腥甜。
赵洵目含冷光,走剑如龙游八极,骁勇如战神一般。
天下门攻不过去,只能在桥上与他缠斗。
这岸,逍遥楼众人堕入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更看不清桥上光景。
小乙忧心,一迭声叫道:“公子!公子!”
他的声儿似掷入迷津,哪有人回应?
秦花娘不禁骂道:“多半又是神机门的那个贱人布下妖阵!要拿我们作法!”
花娘口中的贱人,除了顾沅还有哪个?
乐放却无心骂人,只道:“公子陷入此阵,怎生是好?”
霍珍、程莲、常步影等在雾里瞧不清彼此,只有声儿还可传达,纷纷道:“我等去探探。”
这时,却有一个女子离得极近,缓缓道:“都留在此处稍候罢,我去寻你们家公子。”
那声儿正是阿沅。
她凭白被秦花娘又咒了一顿,端的无奈。
阿沅一霎现了身,一霎隐入雾中。
逍遥楼众人见阿沅似是懂得此阵,皆有些纳罕,又渐渐定下心来,不再妄动。
只说这阵法变动五行,石桥虽只有数丈之长,却不是寻常的走法。
桥上赵洵这时夺下一匹马来,纵身一跃,策转马头,换了长刀,一刀扑落一个人头,所向披靡!
天下门主阵之人见势头不好,忽的变阵。
那些骑马的杀手一霎失了踪迹,如被人凭空摄走了一般。
赵洵揽紧马辔,马蹄踏踏,缓缓向前,那桥却似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