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粟剑小乙一听戴蛮羞辱他家主人,登时眼色一冷,劈剑就要杀人。和尚一见,连忙展身上前,大袖一挥,直如铁袖,将那剑拦住不说,回手一扫,还将后生的眼睛扫得一片朦胧。小乙连连退在一旁,一个燕子飞身,已翻到门口街上,揉着眼睛,渐渐瞧得清了,执剑叫道:“外头请教前辈!”
和尚许是技痒,也不相却,跳出门外,双臂大袖飘飘,与那小乙的剑光纠缠。一刹,袖风、剑风,来来往往,扫得那海棠树下,乱红成阵。
和尚倒是越打越诧异。就连旁观的阿沅,也瞧得疑云笼罩。
和尚忽的跳到一旁,叫道:“阿沅,这小子,难不成是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你这秃驴胡谄什么!”阿沅笑骂,又打量那少年一眼。
不过只比她小几岁罢了,剑法倒也炉火纯青。再过几年,若有精进,不可小觑。
“你这剑法是何处学来的?”她问道。
“小乙剑法乃我家主人传授,不及主人十分之一。”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之名,不可轻易传扬。”
阿沅也不与他多嘴,掠身上前,手上用剑,招式竟和小乙所使,一模一样。但她的剑来势平淡,不见凶煞。小乙自以为有机可趁,才要回剑相击,却好似被千钧之力重挟!双剑隙处,星火迸溅!小乙大惊之余,眼看抵挡不住,立刻要掉进市河里,连忙一矮身,叫道:“姑娘且慢!”
阿沅转眼长剑收鞘,道:“你现下晓得,我为何要问你了罢?”
小乙受惊之余,主意稍定。
“我家主人现作寓流水桥外筱园,若二位有心,大可登门拜访。”
和尚听了,问道:“筱园是那程氏的大宅,你家主人姓程?”
“非也非也!这宅子已不姓程了。我家主人月前刚到扬州,已买下筱园,”
此时,戴掌柜只冷笑道:“难怪你这等嚣张,原是仗着你家主人,有几两臭银子!”
那筱园乃当世名园,买下自然所费不菲。
小乙驳道:“戴掌柜不肯沽酒便罢了,为何连番辱骂我家主人?”
阿沅向和尚道:“那人头的事,也没有什么头绪,不如先见见此处筱园的主人?”
和尚也有心一探,笑道:“甚好甚好,只不过不可空手去访!戴掌柜,好酒莫要私藏!”
戴蛮此时竟也肯换了笑脸,嘱咐了伙计几句。那伙计往后院树下,挖出两坛陈酿,连坛底的泥都还未抹尽,便用草绳兜揽了,作一提,亲自递给宗师。
和尚接过,拱手笑道:“承情,承情。”
戴蛮亦是客套一番,又吩咐小伙计,点起一个灯笼,要送宗师一程夜路,飘瓦也不相却。
这一路,小乙与那伙计,在前引路,和尚和阿沅在后头走。
四人沿着河堤,灯笼火照着市河水,伴着那潺潺的月影,朦朦胧胧的清光,缓步到了筱园。
到了他家园子门口,小乙铜环敲门。
不多时,门儿吱呦开了,几个下人,打着灯笼来照。
此时,先前那位常步影,也从门后步了出来。
小伙计才要回去,小乙已递出一锭五两银子,道:“门是小可打坏的,这银子给你家掌柜,当是赔礼。”
说着,小乙又另递了几钱碎银,道:“多谢小哥送了这一路。”
那小伙计见有赏钱,自然眉开眼笑,心道这筱园果然住了一个大富之家,连个仆人都这般大方。小乙同常步影说,有客拜见主人,那常步影却道:“适才梅先生派了轿子,约请主人往社稷坛看星,主人此时已不在家了。"
小乙听了,忙向和尚并阿沅告罪。
和尚也不生气,笑道:“今日无缘,和尚改日下帖。至于这两坛好酒,你且收下,免得你家主人责罚。”
小乙不敢推辞,连声道谢。
和尚也不多言,与阿沅一同离了筱园外街。
两人径直走回双桥,当晚歇在戴蛮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冤鬼含绢
又说那筱园,占流水桥畔五十亩,南向,所分宅院、花园间错。
小乙与常步影打着灯笼,先绕过含英阁,又过植槐书屋,穿繁复园道,依次是明霞山房、空翠山房、得月居、浮青居,皆是雕梁画栋,别致精巧。另有名家亲题的联匾,词意忘俗。
难怪主人看上此园。
又,若非主人开口,那程氏也未必肯让出此园。
小乙道:“我出门前,主人还在止心楼看书。怎么转眼,就有梅先生相约看星?”
常步影道:“不瞒你,这话是主人推诿之词。”
原来,适才,常步影不放心小乙,施展轻功,跟在后头。早将小乙与和尚、阿沅过招的情形,看入眼里,见小乙剑法与阿沅,同属一宗。他有些心疑,便先折返了,向他家主人禀报。主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避而不见。
此时,二人已到了止心楼门口。
门口小侍接过小乙手上酒坛,掀帘请进。小乙、常步影进了内堂。
此堂名为枕流,布置清雅。那书案下首玫瑰椅上,正坐着一位年轻公子。
但见他头上束发,锦冠珍珠嵌就,身上素色织流云暗纹,束腰一条碧玉环丝绦,手上执一柄银鎏金烧山水图折镂空扇。他虽然百无聊赖,眉目却还算淡然,烛火煌煌下,愈发衬得他神采焕发,莫名动人。
这位便是筱园主人赵洵。
他不开口,小乙与常步影皆是低下头来,不敢则声。
赵洵缓缓问道:“你俩买酒,还是劫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