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权却不弄权,这不是随便一个太后能做得到的,从前朝到本朝,几百年间也就只有一位义安太后。
她能一路守着初心走到现在,同样,也能一直走下去,即便是她离世那一年,她依旧在怡康宫做她的定海神针,同陈昑一起匡扶天下,从不为私欲损害家国。
在颜书语心里,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正让她有了看到圣人的感觉。
在浊世中谨守自持不算本事,难得的是在这天底下最诱人的权势面前还能保持本心,她自问做不到义安太后这般,所以才更为崇敬。
“让你看画,你看我做什么?”义安太后托着茶盏,看了她一眼。
颜书语收回眼神,将视线放在挂在屏风上的那副画上。
第一眼,看手笔就知道是出自夫子之手,第二眼时,她才注意到那画上画了些什么。
龙都山上离别的赏景凉亭,远处波光粼粼的乌安江,清风吹拂下,袅袅远去的马车,还有站在山腰那里的裴郁宁。
纵然画作以写意为主,但她还是看到了曾经的一切。
夫子的笔触依然细腻且犀利,至少在看到这幅画时,她心里波澜重重,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画里看到了什么,却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有股压制不住的泪意。
不是悲伤,也不是哀怨,没有高兴,也并非愉悦,太复杂,辨不清,但至少,那是好的。
“看来这是画给你的。”秦太后看着小姑娘红了眼圈儿,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
难怪今年愿意送画给她,却是为了她这个得意弟子。
能让琬晴如此喜爱且为之筹谋的,她是第二个。
“太后娘娘见谅,小女失仪了。”颜书语眨去眼泪,躬身行礼。
“虽然是画给你的,不过这画却是送给我的,所以你看看也就罢了。”秦太后放下茶盏,步下主位,绕着颜书语转了一圈,是比之前更仔细更深入的打量。
颜书语不动不语,任由对方端详。
不过,在秦太后身上,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今年送给夫子的新茶。
那是她找来的老茶农新培育出的品种,她尝了觉得不错,就送了些给夫子,全天下,除了她家里那些和送给夫子的,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有。
夫子和秦太后?颜书语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端倪,从前没听说过这两人有交情,现在发现也不算太迟。
夫子那个人,嘴硬心软,恐怕是暗地里为她做了什么事情。
前世今生,或许她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护了她一程。
有师若此,人生之幸。
“听说你琴弹得不错?”秦太后绕着人转了一圈儿之后,出声询问。
“小女跟着夫子学过一些,太后面前不敢妄言。”颜书语实话实说。
除了在夫子面前,她并非那么喜欢抚琴。
“既然弹得不错,今日就弹一曲吧。”秦太后召来宫女,乌木匣子被捧到一旁,颜书语面前很快摆上了琴台和香案。
看着面前神色悠闲等着听琴曲的秦太后,颜书语沉默净手,安坐抚琴,“小女会的琴曲不多,不知太后娘娘想听那首?”
“《忆故人》。”秋日阳光透过花窗洒落,光晕里,秦太后容貌模糊,声音却清晰。
这首颜书语倒是会,看着眼前名贵古琴,她平心静气,许久后,手放在了琴弦上。
《忆故人》是首委婉情深的琴曲,她曾经弹过,却只弹到一半,盖因那时候心事沉沉,琴音中满是哀戚与惋惜。
今日再弹,不知是何光景。
潺.潺琴音响起时,不是从前空山月下独徘徊的哀戚,而是宁静致远之意。
记忆中的故人太多太多,有的让她痛苦过,有的让她开心过,他们伴着她走完了曾经的那段人生,纵然她曾经留有遗憾,也在如今的日子里慢慢被抚平。
她如今还在继续往下走,曾经的故人们纵然青涩,却也同她一样,继续着脚下的路,纵然相逢不识,纵然今生无缘,能同行一段路已是难得的因缘。
故人已故,新人非故人,只望诸君安好。
等琴音落下时,颜书语才发现自己眼泪流了满脸,她重温了一遍过去,送走了故人们,如今却能同他们再度活在一片天空下,天意已足够恩慈,不可奢求更多。
秦灼仪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多年之后又有了眼泪,看着琴台前面无声流泪的小姑娘,她想起了远在他方的那个女孩子。
若是她现在还在,看到这么一个琴音如此之好的小姑娘,恐怕会同琬晴一样喜不自胜。
世间最难得,初心不改。
她大概明白琬晴看重她喜爱她的原因了。
殿中本安静,却被突然响起的抽泣声打破了平静,秦灼仪看着她那些一向谨守规矩的宫女內侍们,在琴音中个个眼泪落了满脸。
从前,能做到这些的,除了琬晴,就只有那个远嫁的小姑娘了。
“弹得不错。”秦灼仪神色平静的擦去了眼泪,唤来还红着眼睛的心腹宫女,“去把我那个玉盒拿过来。”
宫女掩去惊讶,将主子喜爱的那个白玉盒奉上。
由整块名贵白玉打磨出来的玉盒晶莹洁白,细腻无瑕,一看就是珍品中的珍品,对秦灼仪而言,盒子名贵不在于本身,而在于这是那人曾经送她的定情之物。
纵然他后来背弃了曾经的誓约,但于她而言,她永远记得他将一颗纯粹的心奉上的那一刻。
他改,他变,不意味着她也要同他一样,曾经的好她记得,如今仍旧看重,但却只是缅怀过去那些美好,并非沉溺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