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一段磨人的寂静横亘在电话两端。
褚冉能听到男人轻微的呼吸声。
而后,是逐渐放大的笑声,他故意压在声音,丝丝缕缕的,令人耳膜发痒。
褚冉面无表情:“你笑什么?”
姜别:“没什么。”
他沉吟一声,指尖转着的笔掉在桌上,抬眸望向对面,褚冉曾经办公的区域又变成了整洁的会客区。
八个碍眼的人形立牌被韩泽丢去了垃圾回收站。
刺眼的光束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挤入,落到眼底,缀满融融暖意。
他弯唇,诚心建议道:“我再让人把你的桌子抬上来?”
“嘟嘟嘟——”
褚冉直接挂断了电话。
工作室最近没有承接新的合作,褚冉戴上耳机听了几首最近的新曲,快餐式的风格经不起考究,她索性去听苏若的一些翻唱作品。
点击进入个人专栏,鼠标碰到“小褚冉”相关的词条,网页跳转入熟悉的界面。
属于她的百科介绍已经由“华语女歌手”变为“音乐制作人”。
出道两年,没有任何桃色新闻,但她太过顺风顺水,一群娱乐记者捕风捉影地开始探究她的家世背景。
沈瑜的告别演唱会结束,褚冉正式出道,褚母不关注娱乐圈新闻,一群姑姨打来电话才得知。
褚母寒心极了,甚至觉得她出道后的身份更与戏子无异,于是勒令她不准回家。
这倒是迎合了褚冉的心思。
不用回到那个倍感束缚的牢笼中,她以为能自由自在畅游在广阔的世界。
然而并不是,她以为的旷野藏污纳垢,圈里的资本对公司施压,要求她出席各种晚会、宴席。
身后是一座泡沫堆砌的假山,公司忌惮褚家的势力,不敢真的让褚冉接客,却抵不住那些投资人的威慑。
褚冉看出经纪人的为难,“阿陈哥,我知道你尽力了。”
她开始逢场作戏,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熟稔地与资方推杯交盏,逐渐成了她以前最厌恶的那类人。
毫无真心实意可言。
申城说小不小,上流圈的交际场所就那么几个,褚冉有次被灌了一杯烈酒,胃里灼烧不适,她跑去卫生间催吐,扶着墙走出来那秒,抬眸看见走廊尽头的少年,他被人簇拥包围,身旁是一群长辈,在笑脸恭贺他考入顶级学府,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那是高考结束后,褚冉第一次见姜别。
他又恢复了初次相见的模样,神情寡淡,疏朗的眉眼间蕴着浅淡的笑意。
一一回应了长辈们的祝贺,转身离开那秒,笑意尽数散去。
他走到露台,拿出口袋里的烟盒,靠着栏杆抽烟。
捏在手中的银质打火机,是从褚冉手中收缴的那枚。
他一直舍不得用。
褚冉心中垒起的墙壁,在看到姜别的第一眼轰然坍塌。
不管逃离到何处,她都好累,回头突然发现,在明德念书的那半年竟然是她最轻松、最开心的时候。
身边有朋友,哪怕她表现出拒人千里的态度,被她踹了一脚还能和她笑嘻嘻打趣的李勋好像小甜豆,贺随翻墙出去上网被抓住,面无表情在讲台上念诵违心的检讨也非常好笑,他一本正经念到最后,冷冷抬起头,视线径直投向最后一排:“在此,感谢我的好兄弟姜别亲手将我逮捕。”
全班哄堂大笑。
褚冉没忍住也低笑出声,她撑着下巴看向被控诉的姜某人。
“最是无情姜少爷。”她一边叹气,一边笑着评价。
深秋时节,申城难得有艳阳高照的天气,薄雾冥冥,阳光像被蒙在一层塑料纸中。
姜别凌厉扫过来的眼风被这朦朦光线衬得有些异样的柔和。
“我对你还无情?”他语调散漫,试图提醒褚冉她每次逃寝去驻唱是谁在打掩护。
褚冉悻悻摸了摸鼻尖。
姜别哼笑一声,靠着椅背,双手环胸,一副被冤枉后的无辜委屈姿态。
他控诉着,“褚冉,你没有心的。”
“……”褚冉彻底不敢吱声了。
在明德的那段时日,褚冉身后有靠山,她不用惧怕任何事情。
姜别会替她兜底,无条件的选择保护她。
连最好的兄弟都能亲手逮捕的无情之人,对她处处留情。
褚冉下意识地,想迈步走过去,想到他身边跟他说:“姜少爷,我真的好累啊。”
但迈出第一步,她从镜子里看到狼狈的自己,佝偻着脊背,步履蹒跚,哪是褚冉该有的样子。
褚冉慢慢站直身,她亲手选择的这条路,为了能解脱能自由,不惜推开了他。
姜别怪她、怨她,都很正常。
褚冉自嘲一笑,转身走回包厢,身后忽然想起物体碰撞、碎裂的声音,她脚步顿住,侧过头,看到姜别扔掉了那枚打火机。
动作决然,不带丝毫留恋。
回到包厢,主座的位置换了旁人,那位一直灌她酒的高管在一旁陪笑。
“那位是星途的姜董。”经纪人审视着她的神情,“姜家少爷今日办升学宴,这才能借机把他请过来坐坐。”
但褚冉的眼底无波无澜,“是挺巧的。”
桌上,众人的关注全在姜董身上,话题围绕星途下一季度的造星计划展开,褚冉胃里不舒服,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