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就有洁癖,可一天到晚都在和污秽之物打交道,真是讽刺。梅杜沙自嘲地笑了笑,将手套和防护服都扔进垃圾桶,换上了一套新的。
干燥的防护服覆上皮肤,但大腿内侧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鱼鳞摩擦过的触感,令他浑身不适。
梅杜沙躺进睡眠仓,喝了一大口水,深呼吸几下,强行闭上双眼。
朦胧间,凉润如丝绸般的水流拂过身躯,他睁开眼。银白的浪涛在周身翻涌,像是风暴来临时的云,将他裹挟在高处,他在巨浪之巅,下方是一片翻滚着惊涛骇浪的银白大海,无数束水流逆行而上,奔向笼罩着绚丽蓝紫色星云的天穹。来不及为这奇异而陌生的景象惊叹,他的视线已不受控制的转向身后,瞳孔扩大。
一个瘦小的影子在他后方空中腾跃着,似在努力追逐着这翻滚的巨浪,漆黑的发丝在气流间凌乱飞舞,他拖曳着一根纤长的金色鱼尾,那残缺了一边的,看上去有点畸形的尾鳍都快甩出了重影,显然这样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显然这样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
这是一条年幼的人鱼。
梅杜沙对上那双大睁的绿瞳,在一瞬间确定,这便是塞琉古斯。尽管,在这梦境里,他看起来要比现实中幼小得多,像是一个只有十三岁左右的男孩。
他不由自控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奋力摆动的鱼尾,塞琉古斯立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充满了倔强的怒火,一双翼耳都竖了起来,像只被惹毛的小狼犬。
他拎着他的鱼尾,朝下方的海面,松开手。塞琉古斯坠落下去,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keto——”
梅杜沙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他又梦见了这类诡异的景象。
还是因为这手腕上的刻托吗?
他扫了一眼左手,想起触碰塞琉古斯身上的纹路后所见的异像,似乎与梦里的场景极其相似。也许,是受昨夜接触的影响,令他意外看见了塞琉古斯的过去?
看来,在人鱼的世界里,塞琉古斯过得并不算好。
难怪,他在梦里看起来那么痛苦。
目光挪向玻璃门外,塞琉古斯没有离开,依然静静蜷卧在他惯常睡觉时待的浅水池里,就像一只忠诚的看门狗。
昨晚被他那样对待,竟也没有恼怒,是因为之前的同伴对他更加恶劣吗?
梅杜沙推开门,在水池边半跪下来。
塞琉古斯闭着眼,没有察觉他的靠近,仍然静静沉睡着。少年俊美的半张脸浸在水里,黑发缠绕在脖颈上,咽喉处的掐痕还清晰可见。梅杜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刚触及那道掐痕的一瞬又缩回。
——怜悯,向来是要人命的东西。
梅杜沙站起身,关上门,放下了遮光帘。
塞琉古斯在水里睁开眼,摸了摸脖子。那似有若无的一触,似乎还残留在那里,有一丝冰凉的温度。
侧头看去,那身影已被一片黑色隔绝。
他盯着自己孤零零的倒影,舔了舔犬齿。
果然,刚才的触碰,不过是他的幻觉。他怎么会怜惜他呢……在旧日,他连正眼看他一次也没有过。
清晨。
“噢,看来你这段时间的颇有些收获,梅杜沙大尉。”弗克兹扫视过满桌的样本和墙上的记录,朝梅杜沙一笑,“和人鱼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是不是很有趣?”
梅杜沙盯着他那双充满调侃意味的狐狸眼,就知道他一定看见了昨天他对塞琉古斯做的事,是在故意取笑。
“你是想弄到人鱼的孢子吧?”见他不语,弗克兹笑得愈发放肆,“据我所知,用人类的方法可没办法叫它们射出来。要让人鱼发情,得有个合它口味的配偶才行。你不知道吧,人鱼其实……”他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器,一对烟灰狐狸眼暧昧的看着他轻笑,“帝国玫瑰这么漂亮,要是换了人类,光是看着就能射出来。”
“弗克兹博士,你来做什么,检查我的工作吗?”对这种几乎无异于性骚扰的言论,梅杜沙冷冷扬起眉毛,反唇相讥,“还是来再次提醒我,不要把前天晚上盥洗室里的“一地烟头”说出去?”
弗克兹脸色一僵:“什么一地烟头,我可不记得。”
“是因为那个和公爵大人一起出现的少年吗?”没杜沙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问,“你之前是不是认识他?”
弗克兹又笑起来,恢复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梅杜沙大尉。我进来,是为了检查你的工作,顺便通知你,皇帝陛下要召见你的消息。”
“皇帝陛下?”梅杜沙点了点头,弗克兹转身离去,临走前顿了顿脚步,“你跟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梅杜沙大尉,我其实很欣赏你……但你的运气不太好。”
什么意思?
梅杜沙疑惑地眯起眼。
高塔顶层的空中花园宛如天堂。背对着他的年轻帝王抬起手,容衔着一朵蔷薇飞来的机械鹦鹉停在胳膊上。
“还是没有一点香味啊。”瑟兰轻叹了一声,将蔷薇递给他。梅杜沙接过嗅了嗅,末日的蔷薇分明散发出浓烈的芬芳,是一种濒死挣扎的生命在竭力绽放的味道。
不知道这是帝王的试探,还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梅杜沙没有反驳,只是恭歉地询问:“陛下召我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赏花吧?”
瑟兰并没有回应他,天蓝色的眼眸遥望着远方的大海:“米凯尔已经出发了,你说,他这次会不会带来希望?”
那位帝师离开了?怪不得没有看见他一块出现。梅杜沙望向海面,一艘舰船正渐渐隐入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