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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4)

脚下踩的是细墁地面,以墁砖层为垫层,用生桐油“泼墨钻生”,十分讲究。

眼前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亦泠,这里是上京。

她以谢衡之妻子的身体,回到上京了。

但亦泠想不明白,变成谁不好,为何偏偏是谢衡之的妻子?

老天爷这不是故意恶心她吗?

何况在亦泠生前,她就对这位商氏有所微词。

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相隔千里,本该一辈子都没有牵连。

虽然名字同音,倒也没有人将她们作比较。毕竟一个以才气名震天下,另一个却只会因婚事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

但自从商氏将名字改得和亦泠一样后,两人就像是被捆绑了一般。

夸商氏是“才女”,就会贬亦泠为“财女”——文采几乎没有,金银珠宝倒是积攒了一屋子。

说商氏贤良淑德,就要拉踩一番亦泠的克夫伟绩。

亦泠本就要膈应死了,没想到还有更荒谬的事情。

这才名远扬的女状元,竟被人发现了她藏在闺阁写给谢衡之的情诗,足足九十六首!

商氏平时随便写个对联都会被文人墨客们拿来仔细品鉴观摩,何况是缠绵蕴藉的情诗呢?

这事儿比瘟疫还传得快,不多时就闹得上京也人人皆知了。

当时亦泠听说了这事儿,觉得自己又被隔空膈应了一道。

顶着和她一样的名字,贴上“爱慕谢衡之”的标签,是亦泠吃饭的时候想到此事都会噎一下的程度。

话说回来,商氏那些诗确实写得不错,连亦泠这个不通文墨的人读了都觉得哀感顽艳。

当今圣上又向来喜好诗句,听闻此事后夸赞商氏深情厚意,切切在心。后来可能是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竟直接在自己的万寿宴上赐了婚。

犹记得商氏嫁到上京那日,十里红妆,蔚为大观。

彼时亦泠却只有一些零碎的行囊,坐着朴素狭小的马车,被她的父母偷偷摸摸送去雍凉。

两行人在上京城门交汇,一进一出,对比的亦泠好不凄惨。

或许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一刻产生了交错,甚至更早,在商氏改名的时候,便注定了如今的阴差阳错。

有风吹过,拂动了亦泠鬓边碎发,触感飘忽又真实。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仆妇领着好几个下人匆匆赶了过来。

她是商氏的陪嫁曹嬷嬷,原本一直照顾着昏睡的亦泠,刚刚是按着时常去后厨煮些药膳才走开了。

一得到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还不忘带上热乎乎的白粥。

“夫人您终于醒了!怎么站在外面?您落水受了凉,可不能再见风了!”

人还没到跟前,曹嬷嬷的眼睛和嘴巴已经忙碌了起来,“锦葵怎么不给夫人批上外衣?要是冻着了夫人可怎么办?芸儿!芸儿呢?!夫人昏睡了这么多天肯定饿了,赶紧把粥菜都布好。”

亦泠怔然看着曹嬷嬷,一动不动。

这位妇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天然的沙哑,很有辨识度。

在昏睡时,她就常常被这位曹嬷嬷吵得心烦意乱,总是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的。

亦泠一度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和幻听,等她苏醒,便能离开这个梦境。

可现在她醒了,这把粗嗓却也和曹嬷嬷人声合一地出现在她面前,实实在在地做不得假。

看来从她恢复意识那一刻起,她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商亦泠。

如此离奇之事,竟真的落到了她头上。

亦泠仰头望了望天,被日头晃得睁不开眼。

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曹嬷嬷看着亦泠一脸沉重的模样,便殷切地说:“夫人还不知道吧?大人今早已经到了上京,直接宫里面圣了,若是不出意外,稍后就该回来了!”

亦泠神情一顿,扭头去看曹嬷嬷。

“他——”

话音刚落,门前的小厮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翘摇回来了!翘摇回来了!您快醒醒啊!

第3章

光是听到下人们通报,亦泠的神智便被四面八方牵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死前那一幕。

她好像又看见了漫天黄沙中,谢衡之抬手拉弓,冷箭如霜,果决地要了她的性命。

粗蛮的彭三趟惊得倒吸凉气,四周的将士噤若寒蝉,战马上的谢衡之却从容淡定地放下了弓箭,甚至没有往敌军的战车上多看一眼。

亦泠几乎快要站不住,虚浮地往一旁偏去。

曹嬷嬷疾手快地扶住了,还扯着她的大嗓门儿嚷嚷道:“真是双喜临门啊!大人凯旋了,夫人就苏醒了,可见大人真的是夫人的命定福星啊!”

原本快要娇娇弱弱倒下去的亦泠硬是被曹嬷嬷恶心得又站直了,莫名又有了点儿力气。

她从曹嬷嬷手里抽出自己小臂,蹙着眉头满脸不适,正想说点儿什么,前头就传来了动静。

亦泠抬起眼时,恰逢谢衡之跨过月洞门而来。

这座府邸是端孝长公主生前的住宅,格局装潢偏向雅致玲珑,月洞门也造得格外婉约。

可谢大人好大的气势,身后跟着四五个侍从,各个盔甲未卸,腰间佩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好像下一刻就要挤垮了这间小院。

谢衡之本人穿着一袭银灰阔袖蟒纹锦袍,精密的绣纹繁复盘踞在前襟,泛着精细的光泽,仿佛昭示着他那滔天的权势。

但单看他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眼睛亮而不空,点漆一般的眸子里像蕴着一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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