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82)+番外
许是见过的场面太多,太过淡定了,一群高官竟都很是耐心地等着舅甥叔侄三人哭完。然而圣人与新安郡王本质上并不像太宗皇帝,情绪一来便控制不住,情绪一去又如同寻常。叔侄二人一面继续哭,一面苦恼该如何收场,目光交错之间充满了无奈。
圣人不由得再次想到:他的亲信之中不仅缺聪明人,也缺有眼色之人。怎么就没有人看出他们叔侄眼下需要个台阶呢?太宗皇帝能自己哭完,一抹眼泪又开始谈论朝廷政务,他却没有这等收放自如的功力啊!
“……”而吴国公秦安酣畅淋漓地将想骂之人都骂完了,也突然发现自己收不了场了。先帝尚在时,他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将先帝各种奇思妙想与激烈情绪都不着痕迹地化解干净。然而,如今朝堂之上却缺了当初的他这样一个人物。这与他的身份当然密不可分,昔日他是先帝的妻弟、亲信,自然而然便承担着安抚先帝的责任。而如今圣人自己提拔的高官亲信实在太少,也没有处置这种事件的经验,当然无人站出来。
于是,似乎谁也不曾发觉,依然抱头痛哭的舅甥叔侄三个实则已经数度交换着眼色,无声无息地商量着该如何停止了——
此时,角落中倏然响起一个年轻且磁性的声音:“微臣斗胆进言,既然先帝处置废太子谋逆案时有了先例,那越王一案便照此办理即可。赦免越王的死罪,判处流放之刑,如此方能顺应先帝的舔犊之情、圣人的孝悌之心。至于流放至何处为佳,微臣以为,当以圣人来断。”
群臣纷纷回首看去,就见一位着浅青色襕袍的少年翩然而起,来到殿中央拜下。浅青色,乃九品官之常服,足可见这位少年职低位卑。然而,他俊美的形貌,从容的仪态,优雅的笑容,却令不少服绯服紫高官们都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位少年甲第状头王子献么?
圣人终于有机会下台阶,自是顺势便收了眼泪,颔首道:“王爱卿所言甚是。”
新安郡王则泪眼汪汪地道:“叔父,祖父若是知晓此案的结果,定然也会很欢喜。”
眼见着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便要赦免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的死罪,彭王心中焦急万分,不断地向着御史台的某几位监察御史使眼色。而那几位御史有的假作并未瞧见,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义无反顾地又跳了出来:“废太子一案与越王一案毕竟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而且,先帝当初赦免废太子,便是出于慈父之心,也坏了规矩!后来庶人李嵩受召回京,非但没有改过,依旧肆无忌惮,岂不是证明当初——”
“请慎言!”王子献收起笑意,满脸肃然,“这位御史,是想指责先帝断案不公?有过失?如方才吴国公所言,这可真是目无君父!!先帝素来英明神武,怎是你可诋毁的?圣人,微臣以为,此人对先帝不敬,当治十恶之罪!!”区区一个御史,居然口不择言地说先帝有失,治“大不敬”之罪也不为过!
那御史一愣,忙跪下来道:“圣人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微臣……”
“正因先帝的舔犊之情,庶人李嵩如今方能改恶向善,出家为僧。令人有机会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王子献又不慌不忙地打断他,接道,“而微臣以为,先帝如此处置,非但符合情理,同时亦符合法理。毕竟,方才诸公所言的先汉七国之乱,是真正掀起了战乱,致使国内征战不休,百姓无辜而亡。而废太子与越王之案,都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尚未造成血流成河的后果!既是如此,他们便是一时执迷不悟,罪不至死!”
“方才诸公将先汉七国之乱,与如今的越王之案相提并论,并不妥当!唯有废太子之案与越王之案,才是相类的。所以,庶人李嵩废去太子之位,流放黔州,越王与嗣越王也理应如此!”
“好!爱卿说得有道理!!众卿以为如何?”圣人端详着这位少年郎,心中深感将他派去当县尉也着实是委屈了。有如此好的口舌,怎能不进入御史台呢?若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亲信在御史台,他也不至于今日被彭王等人逼迫至此了!!
不等其他人回应,吴国公秦安便道:“请圣人决断!”
李徽、荆王、简国公许业以及六部尚书九卿等,都齐声道:“请圣人决断!!”
“今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怀谋逆之心,藏数百甲胄于南山行宫,欲行不轨之事。本当罪无可恕,不过念其并未生事,且已经哭伏认错,赦免死罪。废越王李衡、嗣越王李玮、天水郡王李璟等为庶人,废越王妃王氏、嗣越王妃高氏等人为庶人,流放岭南道广州。而告发其父的郎陵郡王——”
圣人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中不掩冷意:“虽首告有功,但其不孝之心,令朕十分心寒。自始至终,他都想置父母兄弟于死地,从不曾为他们求过情,朕也不敢重用这样的不孝之辈!!也罢,就让他也去岭南道,做个振州别驾。”
广州是岭南道最为繁华的城池,虽然离长安数千里之远,但也不算是完全的蛮荒之地。越王府众人到得广州之后,虽然须得日夜处于监视之下,不复锦衣玉食,可能还需要辛苦劳作,但毕竟男丁众多,应当能顺利地活下去。
至于郎陵郡王,振州别驾听起来尚且不错,只在刺史之下——但振州(三亚)却是岭南道最南端最为荒凉的一州。而区区下州的振州别驾,不过是从五品而已,勉强够得着服绯。不过,谁又愿意从繁华的长安,去往瘴疠横行的振州,当一个不能主事的辅佐官呢?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惩罚,与流放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