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迟(8)+番外
程霆慢悠悠把最后一块放嘴里。
老汪就有点不乐意:“你不要笑她胖。”
程霆也不乐意:“我说话了么我?”
老汪兀自回忆:“长大瘦嘞,亭亭玉立的,小囡脾气好,放学好多男同学送她回家。我们和她外婆一个厂的,外婆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嘞,可惜成分不好,一个人带她吃尽了苦头。”
“马阿姨人很好的,再难每年春节摊蛋饺都要送给我们一份。后来下岗了嘛,日子差点过不下去,幸好,地皮征用。侬晓得伐,那时候住浦东要被瞧不起,喊阿拉乡下人,小陆家嘴那一带全是烂房子,地皮便宜的要死,哦哟,哪能想一朝变天了。”
程霆玩笑道:“眼拙,老汪你可以啊,分了几套?”
老汪紧了紧领带:“家底还是可以的。”
他指了指三楼:“马阿姨也分了两套,喏,门对门。这样也好,小葵平时也能自在点。”
老汪抬头看看身边小年轻:“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为啥买这里,几十年的老房子,没电梯没花园,学区嘛,也没有很好。”
“我喜欢那棵树。”程霆目光放远,三楼的窗关得死死的。
“小葵也喜欢。”老汪就有点骄傲,“你现在看不出来,她小时候能爬那么高,坐在上面吃蝴蝶酥一点不害怕。”
程霆很给面子地:“哟。”
老汪安静了一会儿,程霆以为他说完了,抬脚要走,忽然听他喃喃——
“你说那些人为什么欺负我们小葵啊?”
其实老汪不指望程霆能说出什么高见。
“我们这样的粗人,不敢打扰她,有时候想想就气,那么好的孩子现在成了这样。最严重的时候你是不晓得,天天在家哭。也没地方找人说理去,坏人都长命。”
程霆看着脚尖,捉摸不透神情。
“后来呢?”
“后来马阿姨就不让她上学了,要我说不学也罢,她就做她喜欢的好嘞。去学校接她那天,哦哟,加长大轿车,私人司机。马阿姨派头大,震得那帮人尿裤子!”
程霆想起了门口被恶意损坏的小推车。
想起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恶作剧、有一点点难过的样子。
那是个很特殊的女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个表达谢意的推车几乎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她遭遇了很不好的事,却依旧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
程霆往嘴里塞了两颗苦涩涩的咖啡糖,他还是尝不出味道,吃什么都像在吃橡皮泥,唯独301的蛋糕和小饼干。
他仰头望着树,目光默默有了些偏移,幽幽盯着树枝旁边的窗户。
那天……肯定把她气哭了。
活着确实没意思,但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人选择逃避,有些人厌恶这样的逃避。
男人抿了抿唇角,带了点莫名其妙的倔强,心想我也没说错什么,不过是厚脸皮蹭了你一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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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401的灯还亮着。
靠窗有一排长桌,上面看似杂乱无序地塞满了很多配件,有人伏在桌前,专注地做着什么东西,不用抬头就能伸手摸到自己想要的工具。
头发垂在鼻尖,他轻轻吹了口气,发尾在灯下扬了扬,又重新落回去。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没有难度,他表情很从容,又因为某些原因,多了很多耐心和细致。
3D打印机一点一点打出模型,修长的手指进行最后组装,桌角静静立着一个粉色保温杯,与周遭单调的深色格格不入。
成品进行测试,意料之中的毫无瑕疵,男人直起背,鼻息轻轻一喷,带着点小菜一碟的得意。
最后,他关灯,但房间依然亮着,光源来自于他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很简洁的圆·柱·体,无线充电,旋转无极调光,倒立自动开关。
第二天,这盏小夜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301门口推车上。
林葵打开门,看着发光的小玩意,不高兴地关上门。
一会儿后,再开门,捧着小灯摆弄几下,把灯灭了,放回原位,咔哒关门。
程霆扫楼,特地过来溜达一圈,见那盏灯孤零零没被收留,也不着急,把灯摁亮。
第二天,再过来看一眼,小东西还是被人熄灭留在门口。
他抱臂盯着墙角,又望了望门,没再折腾,扭头走了。
其实,从头到尾,门后都趴着一只大壁虎。
穿到破洞都不愿意扔的衣角被紧紧揪住,花生豆似的脚趾头抠着地板,小姑娘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猜不到程霆接下来会做什么。见他走了,小马似的奔到窗边,撅屁股趴在窗棂上,只冒出一点点脑门,用外婆的古董望远镜观察敌情,不高兴他背着她的小水杯。
程霆单手推着自行车,莫名觉得后脑勺麻麻的,回头望了眼。
三楼没人。
他把目光收回来,跟老汪抱怨三楼的小姑娘:“脾气很大。”
老汪就不乐意听了,张口要讲大道理,小年轻也不乐意听,跨上单车快快离开。
三楼,
冒出一颗毛脑袋,圆圆的眼睛盯着车屁股,那辆车看起来像凤凰牌的,框架很大。
她转头跟外婆嘟哝:“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老古董,我腿那么短坐上去根本踩不到地板。”
说完气气地哼了声:“我才不要坐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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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一收,那股子阴冷就直钻人裤脚,热闹的小区一下子空荡荡的,有人从门口摇摇晃晃走进来,胆量惊人地穿着薄丝袜和筒裙,嘴里呢喃着什么,好不容易碰见个正要下班的物业新人,揪住不放,闹着要找程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