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眠症(113)
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爬,每一层他们都能再看见太阳的一道弧边,几秒后就完全沉没,于是再往上爬,直到80层顶楼。
那一角银红的太阳此刻终于完全落下去,晚霞从天际线的那一头铺展开,从最浓最沉的紫色过渡到红金色,再向上是还未完全暗下去的蓝天。
那是贺远舟第一次看到如此盛大的日落。
只过了几分钟,最后的日光也褪去了,整个天空转为薄薄的雾紫色,朦朦胧胧的,云影和远山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她靠在栏杆旁眺望着天际,中途回过头来看他:“贺远舟,我们今天一共看了五次落日。”
之后他们接吻,周围就这样一点点被暮色笼罩,城市的夜色逐渐变得璀璨,她的头发成了深蓝色,在亮起的灯光下映成淡淡的月影。
一转身,在玻璃护栏的另一头,月亮已经从墨蓝的天空中升上来了。
在遇到初绪之前,贺远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地球同时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这件事是如此珍贵的奇迹。
两个直径大小差距如此之多的星体,在他们所处的星球上,看起来居然是差不多大的,有时候太阳的影子会遮住月亮,有时候反过来。
从此地球上的人每一天都可以看两个差不多大小的星体在他们眼前东升西落。
之后他们在楼上的餐厅吃晚饭,回到酒店后,用一整个周末的时间做.爱。
简直像个漫长的春.梦。
……
贺远舟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他伸手摸了一下床单,也是湿漉漉的。
升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最近突然变得嗜睡,下午放学回来,会从下午六点一直睡到第二天五点。凌晨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一片灰黑,让人无法确认时间和时空的概念,仿佛灵魂坐上了一趟列车,在路途中被震碎了,只留下身体茫然地留在原地。
但嗜睡更多是因为他频繁感到头晕,偶尔在书桌前写试卷,会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身体仿佛在船上颠簸,明明他静坐着,却像是得了晕船症。等缓过那一阵,他给自己量过体温,是正常的,除了头晕和耳鸣之外,也没有其他流感的症状。
唯一的办法是躺下来,颠簸过后,就开始做梦。
他以前很少做有关自己的梦。
至少在原先的那个世界是这样的,他会做旁观者的梦,会在梦里变成他者,或是跳跃在好几个人物之中,醒来的时候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直到这段时间,他开始做有关自己的梦,大多是已经经历过的事,大多和初绪有关,这很不寻常。
梦的内容应该是不可控的,他的感受却更像是……回到了不同的时间,在用自己的视角窥探她。
可能是分开太久,他太想她了吧。
已经两年零八个月了。
从去年开始,他有意识地上网搜索自己记忆里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件,比如马航MH370失联,埃博拉病毒爆发,英国脱欧,美国总统选举,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
其中有一部分印证了,另一部分改变了。还有一些事件他忘了具体发生的年月,或许是因为记错了时间,所以还没到来。
来到这里的第三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但有意识地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叫做“重启”。
他是到了另一条时间线,还是原先的时间线倒转了,回到了十年前?
套用游戏的设定,一个是存档另开,一个是删档重来。
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原先的那个世界,那个已经来到2023的世界,此刻到底还存不存在。
他和初绪经历的十年,他的初绪,到底还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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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舟从家里离开之后,初绪虽然换到了客房,但还是睡不着觉,脑海里的思绪芜杂。
他们一个月前才举办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就被一场午后的雷阵雨打断,应该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征兆吧,告诉她结婚是个错误的决定。
甚至在那之前,她就不应该答应贺远舟的求婚,那对他来说只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并不是出自真心。
而最开始提起结婚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去年的夏天。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年,贺远舟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一个婚礼。
是他母亲那边跟他同辈的一个亲戚结婚,算是他的表哥吧,理论上关系挺亲近的,只是他们不常来往。
贺蓉不喜欢参加这种酒席,她又一辈子未婚,兴许是觉得不吉利吧,婚礼当天只让贺远舟去参加,顺便把提前包好的礼金带过去。
然而贺远舟也不喜欢这种场面,在电话里拒绝了两次,贺蓉最后抛回来一句话:“你要是一个人不好意思,就带初绪一起去,还能给她拿两盒喜糖。”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只可惜初绪当时听到贺远舟邀请她一起去参加婚礼,下意识想到的事远比贺远舟想的多得多,在答应的时候,多了太多本该不应该产生的念头。
可是在所有人看来,她会这么想无可厚非。
他们已经在一起六年了,不是六个月。正常情况下,恋爱谈到这个地步,都开始谈婚论嫁,他又好巧不巧,在六周年纪念日的前半个月,邀请她去参加他亲戚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