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眠症(52)
熄灯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整栋楼都回荡着,有点吵人。
初绪捂住另一只耳朵,对他们没能好好通完这个电话有点怨念,一边不忘跟他斤斤计较:“唉!被那个男的莫名其妙偷了这么多,本来你至少应该给我回三封的。”
她现在的声音很可爱,贺远舟轻轻抿唇,末了回答:“知道了。”
“嗯?”初绪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好说话,第一时间追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真的给我回三封吗?”
话音落到最后,耳边滋滋的电流的杂音突然消失不见,整个寝室都陷入黑暗。
熄灯了。
“可恶……话还没说完呢。”初绪遗憾地放下电话。
话虽然这么说,嘴角却已经高高地咧起来了。
怎么说也认识这么久了,她知道贺远舟的“知道了”就是那个意思,不然他才不会用这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出来。
--
一年后
经过那次抢救,贺远舟暂时休了学。
其实只是贺蓉的心理暗示,看到他躺在床上叫不醒,床头又放着褪黑素,第一反应是认为他受不住压力自杀了。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他只是睡不着而已。
后面莫名其妙为了两粒褪黑素被拉去医院洗胃,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已经被折腾醒了,看着眼前的闹剧,很难不笑出声来。
贺蓉看他居然在笑,也不知道是虚惊一场还是恼羞成怒更占上风,冷着脸把他带回了家。
剩下那几天里,贺蓉抽出时间,带他去了心理咨询诊所。
贺远舟知道自己没病,更不想浪费对方的时间,坐进去之后就告诉他:“我没有心理问题,你帮不了我。”
即便他有,那也是十年前甚至十五年前的事,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结婚了,过得很幸福。
对方是接触问题青少年的专家,显然也不止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当然不可能立马放弃,后续又陆陆续续跟他聊了大半个小时,才微笑着把他送出去。
随后对贺蓉表示,没有做好准备敞开心扉的人是没办法接受心理咨询的,但是凭他的经验来说,更建议这个孩子去精神科看一看,虽然不排除抑郁的可能,但他可能有比较严重的妄想症。
于是贺远舟被送去医院,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虽然没有较为明显的器质性病变,但不排除精神分裂的可能,可以初步接受保守治疗。”
就这样莫名其妙折腾了一通,贺远舟有两个星期没去学校。
相比起朝六晚十的作息,待在医院无所事事显然是更舒服的方式,他没什么好拒绝的。
即使是他已经学过一次的东西,再次填鸭式地把它们装进脑子,也是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
直到那天傍晚,贺蓉带着水果来医院看他,突然崩溃了。
贺远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样子,坐在病床旁边流眼泪,不由侧目。
安静了一会儿,他没什么能做的,慢吞吞地剥了个橘子,递给她。
贺蓉一把拂开他的手,好像总算能找到机会发泄,问他:“贺远舟,你看妈妈每天请假陪你在这里,你觉得很好玩吗?”
“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了你请了多少次假?一个正常的高中生,能像你这么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有一点点愧疚,是你之前在网上认识的那些人教你这么装疯卖傻的吗?”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哽咽起来,放下手里的纸巾,连眼泪也不擦了:“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有什么理由变成这样?”
“你从小到大,什么东西我不是给你最好的?吃的,穿的,用的,请的老师,连你的育儿嫂都是最好的……你也很争气,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你的成绩、品德、修养,各方面都没有问题,甚至你的外形条件,我也给了你最好的。只要再努力两年,你就能去读大学,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大学你也会很出色,只要高考一结束,我就再也不需要每天操心你的事了……”
“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你觉得你自己有病吗?”
贺蓉的话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一种哀求,希望他能变回之前的样子,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贺远舟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现在流的眼泪,只是为她的困境而流,而不是为他。
可能因为她是一个情感极其贫瘠的人,所以很难意识到,身边的人也有作为人的情感的需要。
他以前看科幻小说的时候,看到过一种设定,即地球上的七十亿人口当中,能够思考存在的意义的人是被上传到地球世界的外星玩家,剩下的只不过是数据生成的npc,只能够模仿人,但不是真正的人。
他小时候偷偷想过,他妈妈很可能就是npc,后来找到机会在饭桌上问她,“你觉得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当时的反应也很微妙,先是对他已经开始思考哲学问题而感到喜出望外,随后告诉他:“这些问题对你来说还太深奥,我先把柏拉图的《理想国》借给你看,你看不懂也没关系,长大之后你慢慢会明白的。”
贺远舟当时听到这句话,很想问“那你现在看懂了吗”,只是转念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