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120)
谢狁道:“哪有这般大的弟弟还要赖着姐姐的?”
谢狁出身大家,虽说是谢夫人养出来的,可实际情况是从他落地开始,便有奶娘和婢女照顾他,等他约略可以自立了,宽阔的谢府就能提供许多的屋舍让他独居。
但李化吉贫苦,家里的房子不过一间棚屋,四个人住着,还要分出厨房和旱厕这些区域,用房紧张,男女七岁不同席对这样的人家来说是妄想。
而且家中雇不起奴婢,是阿娘亲手带大了李化吉,李化吉又将从阿娘身上感受到的亲情回馈给李逢祥。李逢祥又经历了巨大的创伤,所以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这样的事,与谢狁是说不通的。他没有亲缘的概念,只会以男人的角度审视着李逢祥,这让李化吉感觉到些许的窒息。
等李化吉与谢狁离开冷宫,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李化吉看着李逢祥移了宫,才肯坐上回谢府的马车。
她沉默不语,并未叫谢狁偿还什么,可是登上马车回望时哀伤的目光,又让谢狁如鲠在喉。
他随着李化吉登车,追着她的裙尾入车厢,未等李化吉坐定,便道:“等我吩咐下去,叫他们把这宫室推倒,另外再建一座新的亭台楼阁罢。”
谢狁想,这冷宫偏,没有精致的好景,但占地大,倒是可以给李化吉在这儿挖个湖池,架上红木搭的九曲廊桥,当她身着红锦长裙走过时,艳色的锦鲤会在池中摇头摆尾,相得益彰。
他意欲这样做,是为了平掉李化吉的恐惧,想让她忘记伏皇后的惨死。
但李化吉道:“劳民伤财做什么?你要北上,打仗还需要银子,若真如你所说可以还都长安,建邺的旧宫自然不必再来,你修个池子给谁看?”
谢狁道:“你放心,都是我的私银。”
李化吉仍旧丝毫不领情。
谢狁压着情绪,道:“那时时局未定,皇位不曾切实到手,我必须要保证我会赢,哪怕一时之间取不来皇位,也绝不能让王家在朝政更进一步。而我也不知后来我会心悦于你,那时你对我来说还只是个陌生的女郎,我也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会款待女郎,没道理对你格外恩待。”
李化吉沉默。
她道:“这件事我不怪你,只要你放走了逢祥,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消解了。”
谢狁不相信,若李化吉没有心结,她看着冷宫的眼神不会那么哀伤。
他想了想,道:“你既然不想要湖池,我便换其他的补偿。”
李化吉听到这话时,不自觉想起了出宫之前,李逢祥悄悄地凑到她耳边说的话。
李化吉其实不意外,回来的路上谢狁一直在向她示好,她能看不出来?
谢狁并没有丝毫的愧疚,在他看来,他要为大局考量,并未做错,哪怕给他机会,让他重来,只要皇位还未到手,他都会选择重蹈覆辙。
他之所以表现得愧疚,只是因为李化吉记仇,会翻旧账,他怕她离开他。
谢狁至此只确认了他无法失去李化吉这一事实,于感情上许多事情,他还没有开窍。
所以终究难以改变上位者的态度,以为所有的伤害都可以被量化,然后得以弥补。
谢狁于情感一事上,终究有沐猴而冠的可笑。
李逢祥忧心忡忡地与她说了自己的发现,以为阿姐并没有察觉此事,哪里想得到其实李化吉并不无辜,因为正是她一直有意地在让谢狁产生这种误解。
谢狁于情感一事上,因为认识过于浅薄,故而实在好骗。
李化吉又不在乎他的情爱,也不希求久远,自然是要想办法利用他,她知道谢狁正处在最爱她的时候,当是最好被利用的。
她想,总要再等一年,她才能离开,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要拿到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她还要可以命令所有宫婢黄门都不被谢狁知晓的权力——这个权力不必太大,只要能稍许瞒过一天半日就行了。
要做到这点的前提是,她需要手握权力,至少不能沦落成只能困守后宫的金丝雀。
——李化吉也想过,因为后宫不能干政的前例,她很有可能失败,但若是失败了也不要紧,那些臣子肯定会觉得她不安分,想尽办法让谢狁纳妃稀释她的宠爱,如此,等后宫里人多眼杂起来,她只要多潜伏几年,很容易变得默默无闻,也好行事。
但这种事肯定是不能操之过急,若太着急,依着谢狁政治嗅觉的敏锐,会先质疑她的立场。
她不能被谢狁当作对手,先被他弄死在宫里。
这时候李化吉又怨恨起来,谢狁做这个皇帝便罢了,为什么非要把她牵扯进深宫里?
李化吉缓缓道:“也不要补偿,你给我的都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我又不喜欢那些。你不若叫我出宫去,救济灾民,为他们搭棚施粥,也正好替郎君监督救济的官员可有贪墨欺民的奸行。”
谢狁望过去,双目清明。
李化吉道:“我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入宫来时,一路看到灾民惶惶,实在可怜。建邺正是因郎君才起战火,百姓难免有怨言,加之郎君名声不好,恐民心不稳,被王家余党利用。我这也是帮郎君,帮郎君也是在帮我自己。”
在这种时候,帝后关系之亲密,是较于一般夫妻的,毕竟若谢狁的政权被推翻,李化吉身为他的皇后,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