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27)
这时候,谢狁倒是说话了:“还不将荷包捡起来?”
那精美的荷包因为被李化吉踩了两脚,已变得皱皱巴巴,很不像话了,她也不想呈给谢狁,道:“坏了,放进熏炉烧了,赶明儿我再给皇叔做一个。”
谢狁睁眼,目光扫向李化吉,她总是垂着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粗浅一看,却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恭顺无比。
这是她的一种生存智慧。
谢狁难得说了句:“等成了亲,五郎就知道情爱不过如此,男女之间,要紧的只有绵延子嗣,各司其职。”
李化吉也难得呛一句:“这话说的,好似皇叔成过亲。”
因这不过是男女之事,李化吉方才敢大这个胆,一方面是所涉之事无碍,一方面也是露出些小女儿情态来,让谢狁对她放心。
但饶是如此,李化吉也只敢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去掩盖她内心的愤怒,失望和胆寒。
谢狁淡道:“我虽未成过亲,可观世间夫妻大体如此,互相算计与利用,仿佛党争,各有家族派别。”
他言毕,似觉这话无聊,也不愿多谈:“你弄坏了我一只荷包,明日记得偿我两只。”
李化吉见他不愿多谈,也只能见好就收,拿着荷包就欲退下。
谢狁忽然开口:“恭喜你,恐怕很快就能嫁入王家,你弟弟的登基大典也很快就能举行。”
李化吉止了脚步,听到这话如做梦般,她不知好端端的这事怎么一下子就做成了,似乎,她还并未在王玄之身上做出多少的努力。
谢狁见了她那仍置身事外的神情便想笑。
是嘲笑。
“以你的手段,给你一百年,都没法叫王玄之动心。不过是政局变化,王家唯恐我一家独大,所以才想与你联姻,好借皇权力。”
李化吉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入殿时,听到的‘胡马欲窥江’之言:“胡人要南下侵略我朝?朝廷是欲战还是欲和?”
她家久居江南,南国虽未被兵燹侵扰,可也听过南下逃难的北人痛陈胡人杀伤抢掠,奸杀民女之恶,李化吉并不愿故土被胡人马蹄践踏得生灵涂炭。
是战是和,凌烟阁早有定论,应该说,有谢狁在,是绝对不允许那帮软骨头文臣献贡金,称北朝为父朝,因此李逢祥的意见不重要,李化吉的意见更不重要。
但谢狁缓转玉扳指之余,偏生就多问了这么一句:“公主想和还是想战。”
李化吉道:“自然是战。”
她想得很明白,虽还是老百姓的思维:“若要和,北朝岂能白白叫我们和的,必然要奉上贡金。这贡金能从哪里来?就算是从国库来,可羊毛出自羊身上,到头来,依然要加重赋税,苦得还是百姓。既要承担徭役之苦,还要忍受侵略之痛,莫若一战。”
“我听说朝廷投了好些银子在北府兵上,总不至于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养出的兵都是些孬种吧?虽然出兵也免不了加重百姓负担,可我还听乡里投军的后生说,北府兵重赏军功,既如此,与其将这些银钱白白给了杀我百姓的仇人胡马,不如赏我大晋的勇士。”
“再者,五胡乱华,汉人尚且可南渡,等南方也乱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凡有血性者,也不愿世代为奴。”
李化吉慷慨陈完词,才突然想起这北府兵似乎就是由谢狁掌着,既如此,她的那些话,除了班门弄斧之嫌,还有激将之疑,她反应过来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
“皇叔,我献丑了。”
“没有,你说得很好,你比朝中很多大臣都要说得好。”谢狁道,“总见你低头垂手,似乎木讷不知言,倒很少见你慷慨陈词,也有一番意气。”
虽谢狁是夸她,但李化吉仍心如擂鼓。
谢狁连这件事都懒得让太极宫和凤阳阁知晓,可见在他眼里她和李逢祥都不配参与政务,是她蠢钝了,不及思考,因为担心朝廷龟缩不敢应战,所以才说了这么多涉政僭越的话。
也不知谢狁如何看她,是否会将她视为野心勃勃,需要防范的政敌?
李化吉静静站着,焦心地等着谢狁的下文。
谢狁却没了下文。
步出甘露殿时,一身冷汗犹然未干,坐上车舆时,双腿都在发软。
她想到谢狁是何其冷心冷肠的人,从前她和李逢祥怎么还会心存妄想,以为与他攀上虚无缥缈的血缘关系,就能在他杀人时求得几分怜惜。
可他连自己的亲弟弟的性命都能不在乎。
因想到这件事,李化吉的思绪就如枝桠般发散了开来,她又想起了步入甘露殿时听到的兄弟二人的对话。
谢狁虽坚持王谢二家婚约,似乎仍守着共分天下的约定,可是那句‘审之慎之’,又显得那般意味深长。
她若真听从了谢狁的吩咐,嫁入了王家,然后呢?
李逢祥的帝位真的可以坐稳了吗?
虽然暂且来看,似乎因为得到了王家的支持,李逢祥的正统之位确实得以确立。
可往后呢?
谢狁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若他真欲废除旧约,独登大堂宝殿,她身为王家妇,有王谢累世血缘托底,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可李逢祥呢?
拿什么去保李逢祥?
李化吉不寒而栗时,凤阳阁到了,衔月打起帘子恭迎她落轿,李化吉忙收整好表情,绝不叫她看出丝毫端倪。
身居深宫月余,李化吉掩饰的本领突飞猛进,只要不在谢狁面前,几乎无人能识破她的口对不心。
李化吉步入凤阳阁,早有宫婢备好热热的茶汤奉上,李化吉先吃了口,暖了暖身子,而后状似无意地笑道:“衔月,皇叔与我说,好像王家有与我结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