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108)
“你为他,受伤。不像你。”
他跟着仝从鹤“作恶”修炼这么多年,仝从鹤有多利己冷漠、多见死不救他怎会不知,举手之劳的善他都不屑于行,更何况这差点损了他自身修为的自讨没趣?
仝从鹤冷笑一声,
“他渡过我。”而且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江御渡过他。
白苑歪了歪脑袋,呆头呆脑地指了指自己,
“什么,时候?”
他和仝从鹤形影不离,他怎么不知道?
仝从鹤笑声更甚,眼底的寒意却愈发冰冷,他扯过白苑的手腕,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少年瘦弱苍白的脖颈,那里脆弱到他只要轻轻用力,随时都可以掐断。
“你知道了的话,当年死的人就是我,而不是你了。”
“咕?”
白苑疑惑更甚。
阿鹤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了,而且他知道,阿鹤是不会向他解释的。
仝从鹤沉默不语,将白苑压在了身下,只有看到白苑难受痛哭、屈辱求饶,却又离不开他、沉沦其中的模样,他才能压抑下来自心底的,掐死白苑的冲动。
第84章 无一物
他说江御渡过他,那是大概八十年前的事。
墨族栖居的鸦川有一条巨大的河,无人抵达过其源头,那大川流涌过鸦川,在平玉原一泻千里,被凸山凹木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湖。
彼时江御正嫌宗里简遐州说教唠叨得烦,把季凌纾从经书课堂上偷拽了出来,带着小季凌纾出海游玩来了。
他寻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泊,不知从何处弄来了鱼竿,一时兴起,带着小季凌纾坐在水边的芦苇荡里垂钓。
二人钓了大半天,一动竿,钓上来的居然是个血糊糊的人。
小季凌纾:“师尊师尊,这湖里长人!”
江御抬眼,一手搭在额前挡住被血污染红的阳光:
“稳住你的竿,别把血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水膜,唤醒了仝从鹤疲惫不已的神智。
仝从鹤被他们钓上了岸,他的双眼处血肉模糊,睁不开也看不清,只能通过稀薄的神雾感知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仙一狗。
不对,一仙一狼。
是墨族!
仝从鹤浑身一激灵,如坠冰窟,没等摸清状况便本能地跃身而起,掏出怀里藏着的刀,凶狠地朝季凌纾砍去。
“唔!”
然而刀锋未至,后脖颈被人牢牢拽住,那时也刚刚成年、身形消瘦的仝从鹤被江御勾勾手指就给扽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看见人就砍?”
季凌纾有恃无恐地蹲在了仝从鹤面前,尾巴一摇一摇的,对金霞宗外的这一切都很是好奇,
“你很疼吗?能不能告诉我,疼是什么感觉?”
“唔……放开我……放开我!!”
呜咽声从牙缝里挤出,仝从鹤奋力挣扎着,黏污的血水将他们所在的这片白苇染得猩红,他撼动不了江御半分,却依旧咬牙切齿地、抽干了力气地在扑腾,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每动弹一下就撕裂得更开,疼得他嗓子都喊到沙哑。
他很想活。
这是江御对仝从鹤最初的印象。
少年人被剜去了眼睛,所以江御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的不甘,怨恨,还有近乎疯狂的求生憎死快要被太阳从他流尽了的血里蒸腾出来。
“你冷静些,”
江御叹了口气,依旧牢牢压制着仝从鹤,担心他暴跳而起对季凌纾不利,
“看不见就用其它感官好好感受,这里没人要杀你。”
“呜呜…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仝从鹤耗尽了力气才终于老实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苇荡里,双眼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能感觉到除了疼痛以外的事物。
他感觉到了阳光烘烤在脸上,水波轻轻荡过脚踝,浑身的伤口不止何时被敷上了轻软的药膏,香香的,是他没闻过的味道,还有顺着擒住他的那双修长的手不断涌流入他身体的暖意。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仰躺在雪一样的芦花之中,再也感觉不到太阳的刺眼。
难以承受的疼痛也缓缓被镇压下来,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那一仙一狼却一直在他身旁守着他。
“眼泪别落到伤口里,会留疤的,”
季凌纾的声音年轻又稚嫩,他掀起自己的衣角帮仝从鹤擦了擦脸,这身衣服是江御令人给他做的,料子柔软轻薄,和那药膏一样,有阳光一样暖融融的香味。
“你别害怕,我师尊很厉害,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哈哈……我们素不相识,你们凭什么保、咳咳,保护我?你们仙家人不是有句话叫本身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么,你们多管闲事,也不怕招致杀生之祸?”
季凌纾闻声眨了眨眼:“我师尊很厉害的……那你不妨告诉我们,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的?我们也好帮你讨回公道。”
“谁……谁欺负我?”
仝从鹤顿时觉得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季凌纾的问题将他从这片柔软的苇塘拉回了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迄今为止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或者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去送死。
见仝从鹤许久都不说话,季凌纾悄悄凑到江御耳畔:“师尊,他是不是吓傻了?”
江御捏了捏季凌纾那时还没太棱角分明、有些软乎乎的脸,目光却落在仝从鹤臂膀的刺青上,
“你是从鸦川逃出来的?之前在哪个部族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