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127)
季凌纾蹙起眉,死死反拧住独夏的胳膊,将他的手腕捏得嘎吱作响:
“你再靠近点试试?”
独夏却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只直瞪瞪地盯着江御:
“我不信你,兰时仙尊。我不懂什么神雾什么修仙,但你也别想着骗我!如果那只是神雾,凭什么能认出我来,凭什么会想要给我煮饭吃!”
“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江御静静回望着他,
“凭简遐州就是珍惜你至此。”
零星一点,管中窥天,却得以观探乾坤。
“……”
独夏咬了咬唇。
良久,才气馁地松开了江御,闷闷地又贴回了墙角。
季凌纾听他咬牙切齿道:
“只是神雾那种东西的话,我宁可不要。”
“你说什么……?”
“我说,他要么死,要么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独夏紧紧咬着下唇,“像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团死物留在人间,侮辱他,也妨碍我。”
“……”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口,但说什么独夏肯定都听不进去。
他和仝从鹤就像拥有扭曲爱意的两种极端。
仝从鹤不惜让白苑变成神智低迷的凶煞也要将他留在身边不死不休,独夏却正好相反,他宁愿玉碎,绝不求瓦全。
但要是连这缕神雾也被独夏扬了,江御想问的那些话恐怕就再也无从寻解了。想到这里,季凌纾又抬眼悄悄看了看江御的脸色。
江御依旧泰然自若,似乎并未对独夏的决定感到意外。
只听“咚”的一声脆响,那神雾竟已将碗筷整齐地摆放在了桌案上,此时正一闪一闪的跃动着,似是想引起独夏的注意。
独夏握紧了手里的弯刀,人骨指成的刀柄本应崎岖森然,简遐州却像怕会硌疼他一样,竟是如此的顺手。
一缕飘乎欲倒的神雾而已,他一刀就能让它烟消云散……
“他既花了功夫给你做饭,不如吃过这顿,再和他道别。”
江御的声音突然响起,独夏也适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的刀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江御手里。
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恹恹不乐地从地上随手捡起两根筷子,坐在了那萤光跃动着的八仙桌前。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干巴巴的阳春面。
第99章 喋喋不休
没有热气蒸腾,也没有葱油酥香,凉玉制的清冰碗里装着段段碎掉的生面,小葱,香料,还有半碗凉沁沁的冷水兀然地被搅和在一起。
“死物靠近不了人间的烟火气,他做不了熟食给你吃,”
江御淡淡解释道,
“你看一眼便罢了。”
“……”
独夏抬头看了眼那状如游丝漂浮在眼前的皑皑微光。江御的话他明白,靠着这缕残存的神雾,他们能寻到再造出一个简遐州的方法。
被造出来的简遐州能像这样给他煮阳春面,过往他们所有的记忆也都会被保留,他能得到一尊如假包换的傀儡。
可那和当初装作简遐州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取代了简遐州、被强行续命于这世间的那具行尸走肉也许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的成为活人心中的慰藉,他们可以像曾经那样游阅山水吵闹斗嘴,甚至独夏能亲眼看见他一眼挑中的那件衣裳穿在简遐州身上会有多合适。
但真正的简遐州却再也穿不上那件白衣。
忌日里烧给已故之人的羽衣在烈火中轻易就碎成了灰,野风一燎便会散入辽远的清霄,比风还要缥缈的灰烬怎么能真的传达想念,也许四野中那曾名为简遐州的一草一木根本就无从得知,刚刚吹拂过他脸庞的野火里夹杂着他最放心不下之人送给他的衣裳。
冒牌货也好,傀儡也罢,分食的都是本该属于简遐州的思念。
这事实让人恶心,更让人愤怒。
“对不起。”
独夏低声喃喃。
他不该允许它物分夺自己的情感。
可这碗阳春面他等了太久太久。
从发觉到简遐州体内那陌生的魂魄越来越占据主位开始,他就经常故意不好好吃饭,以此拙劣地想要多留住简遐州一会儿。
可惜最后他们连句话都没好好说上。
咔嚓咔嚓吞食那碗连食物都算不上的生面的声音回荡在厢房内,季凌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道也为他和江御定好了这样的结局吗。
他悄无声息地看向江御,脖颈上墨色的纹路忽而发紧发烫起来,流过那处的血液奔涌成绵绵无绝的恨意——他不知这是为独夏而感到的恨,还是沉睡在他被於菟污染过的野性本能中的劣种,而在场的这些活物中却没有能让他发泄出恨意的泄口,季凌纾压抑着心底的烦躁,身后的璧墙上不觉已被他磨出了道道指印。
直到江御忽然有所动作,似是被眼前所见震惊到,只见他肩膀微微颤动了一瞬。
季凌纾的注意才转回到独夏身上。
此刻连独夏也怔愣在了面碗前。
因为那本飘摇欲散的神雾竟缓缓有了实体,凝成了一只手抽走了他不断夹着那吃了会坏肚子的冷面的筷子。
哐当——
凳子被蹬翻在地,独夏惶惑地站在原地,无措地将衣袖往下扯着,想盖住自己胳膊上还溢着血的伤口。
“简遐州……是你对不对?”
独夏颤抖着搭上了那攥着筷子的手,那手修长有力,他再熟悉不过,也绝不会认错。
“兰时仙尊,兰时仙尊你看啊,”
独夏声音沙哑道,
“他有自己的意识,他不是只会重现回忆的死物,你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