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187)
而且季凌纾十分确定,那双眼睛看的分明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在仰视着什么更庞大的东西。
江御冷笑,反问那人面鱼,
“听你这副胸有成竹的口气,难不成你们部族一直在暗地里替於菟做着扬幡招魂的准备?”
——轰!!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如璃的顶空上忽然闪烁出一道流光潋烁的闷雷,状如一只在云层之上将头探入人间的大蛇。
天罚!
江御此话在明宵星君独一的信仰之下乃是侮神辱圣的大不敬之言,触碰到星君的逆鳞所在,即刻便招至了天罚。
此刻这道神罚正虎视眈眈地悬桓在那两个鱼僧的头顶上,仿若只要确认了他们确有偷贡旧神、背叛星君之行,就会立刻降临人世将他们劈得灰飞烟灭。
寻常人哪里见到过天罚之兆,饶是人面鱼嘴巴再硬,此刻也不禁双腿打起颤来,他脸色苍白地瞪向江御,豆大的冷汗一滴连着一滴垂溅在地砖上,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人面鱼吓得舌头在口中都打了转,尾鳍在地上拖出淅淅沥沥的湿痕,他不住地抬眼去看那半空中的雷光,魂不守舍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终于灵光一现,好似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针。
只见他又恢复了那副阴恻恻的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们鱼族可是、可是在当年受到过明宵星君的亲自点化,承蒙圣神之恩以净身净心,供奉了星君数百年,放眼整个鸦川,没有哪个部族比我们更加虔诚,更没有谁比我们奉上过更多的信仰和贡品,你凭什么如此污蔑我们!”
此言既出,那天上的惊雷蜿转了一瞬,在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褪散了去。
天色恢复了明亮,薄纱般的阳光透过湖心亭四周厚重的瘴气淌落在了人面鱼的身上,如同神迹垂怜。
得此安抚,人面鱼不禁有些喜不自胜,甚至胆大包天地想去探究江御脸上的表情。
竟想挑拨信徒和圣神间的关系,这兰时仙尊的心思何其歹毒!
然而在和江御相对视的那一瞬间,人面鱼不禁浑身一颤,如坠冰窟的不安感在那刹那将他席卷。
他没能从江御脸上看到任何失算或是慌张。
相反,那张高不可攀到近乎神圣的脸上写满了锁定猎物的从容。
“你说奉上信仰啊。”
江御微声重复起人面鱼刚刚的话。
人面鱼忽然一激灵,正张开嘴想要改口辩解,喉骨却已经被人“咔嚓”一声紧紧攥住。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惶恐的眼瞳中倒映出从江御肩头飞身而出的那只小狼。
“带我去看你们供奉明宵星君的殿堂。”只听江御淡淡道。
“不……呃……!”人面鱼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带我师尊去。”
季凌纾冷冷地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具死物,
“否则我就把你们都片成鱼片。”
“呃啊…………呃……遵、遵命……”
涎水从唇角溢出,人面鱼浑身忽然一僵,泄了气般匍匐在了地上——不是出于被片成鱼片的恐惧,而是出于早已被刻入了他们一族血脉中的臣服的本能。
他将地上浑身是血的鱼头人扛起,眼神疏散地为江御和季凌纾引了路。
湖心亭四周依旧瘴气重重,尊商陆之命守在外围的雪煜并不曾知晓此刻的亭中已经空无一人。
江御亲自御了剑,疾风而行,季凌纾则蹲在剑首替他看守着那两个被挑在剑下的鱼人。
从铜雀阁乘风至南部鱼人部落,可以看见脚下的光景一步步地变得荒芜,空气也渐渐变得湿润沉腻。
人面鱼带着他们避开了满洞的鱼人,从偏僻小道一路穿行至了一座敦厚青黑的石窟跟前。
那石窟形状崎岖,苔藓遍布,其中从低到高有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冥密窟窿,透出其内闪烁不断的血色的烛灯,如一只蛰伏在夜色当中的野兽,不见一星半点的神圣之迹。
“大、大人们,此处就是我们用以拜祭星君的神殿。”
人面鱼将江御和季凌纾引入窟内,
“您看这新奉的香烛,还有那日日不灭的海灯和高香,”他边咕哝着边双手合掌跪在了石窟正中央的一座半人高的星君像前,“我们鱼人在鸦川内也常常遭到打压,哪怕被逐到了这偏野边陲之地,仍就尽我们所能竭尽全族之力为星君铸成了这座金身像,我们对星君的虔诚之心天地可鉴!”
“是么。”
江御漫不经心地环顾着石窟中的香火烛。
他此番来到鸦川,一是为铸莫邪剑,二便是要找到於菟真身的踪迹。
那阴险狡诈的凶神最有可能藏匿之处当然就是它信仰的诞生之地,即这位于鸦川南部边陲的鱼人村。
可显然当初明宵星君也十分重视此地,如人面鱼所说的亲自进行了净心点化,强硬地逼迫此处的鱼人们都信奉于明宵星君。
偌大的石窟中处处皆是对星君的虔信,根本没有其它信仰的容身之处。
季凌纾借其此刻的灵巧之身替江御迅速检查了一圈,以确认这石窟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星君殿。
他刚从一座摆满了莲灯的灯架后跳出来,正要回到江御身边时,恰巧看见江御正静静抬眼,眼神深邃地注视着那被供奉于高处的金色神像。
季凌纾不觉陷入了恍惚。
江御……是在看着柴荣吗?
呼吸须臾间,烛火闪烁处,一道剑光忽然破开满窟的虔荣。
人面鱼的呼吸一滞,嘶哑地尖叫出声。
季凌纾也是一愣,虽然这不是江御第一次在他面前砸烂神像了,但正大光明地砸到明宵星君头上,还是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