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219)
季凌纾又何尝不知道他从未为任何事,向任何人认过错,闻声先是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难捱地咬着唇扬起了个僵硬的笑,忍着浑身的剧痛轻轻捏了捏江御的手指,哄他道:
“师尊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咳咳、咳咳咳……”
他肩膀耸动,咳出来的又是一口血水。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伤人,季凌纾对自己下的手比任何一次都要重。
滚烫的血迹溅至江御的锁骨。
他突然将季凌纾搂得很紧,紧到季凌纾也察觉到了异常,生出了古怪的不安。
他确实应该感到不安。
江御在那瞬间甚至想过要不干脆自己成圣,像当初於菟夺走季凌纾的痛觉那般,再次抹去这让季凌纾痛苦万分的魂觉。
“师尊?”
“师尊…”
“江御——”
季凌纾喑哑又渺弱的气声猛地将江御唤回。
江御的唇角已经快被他自己咬出血色,季凌纾艰难地扯住他的袖子摇了一摇:
“江御,我好痛。”
“你再亲亲我好吗?我喜欢你亲我时的那种痛。”
第164章 血溅三尺高
季凌纾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有疼昏过去的这条路可选。
就像暂时将灵魂封存于与世隔绝的冰棺,他不用辛苦地去区分那让他再也分不清的爱意和恨意。
傍晚时林中落下了一层彻幕般的厚雨,江御替好不容易睡过去的季凌纾撑起用以躲雨的结界,荒芜幽深多年的草木间因为江御的到来在这场雨中悠悠然开出了星点雪白的花。
沐雨如璃,倚于碧浪。
因土地深处曾厚葬着的肥料而绽放得更加蓬然肆意。巴掌不到的一朵朵小花落进眼里比天幕上亘古不变的群星还要恣璨。
——滴答。
豆大的雨滴从花瓣间淌入泥隙,落出一声不自然的闷响。
——滴答滴答滴答…簌簌簌簌簌簌簌!
越来越多的水声倒流,似深不见底的潭底里巨物苏醒时呼出的涡流。
簌簌簌簌!
叽嘻嘻嘻…簌簌簌簌……叽嘻嘻嘻…簌簌簌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扑哧!
江御不曾抬目,负手起剑,斩断了从林木间探出脑袋来的花茎。
熟悉的,猩红色的圆球轱辘轱辘地滚落在地,滋滋地冒起白烟,片刻间便消弭在了雾气当中。
“你是爬出来看热闹的么,”
江御沉声道,
“於菟。”
雨雾散去的瞬间,林中成千上万的野雏菊都朝向江御和季凌纾张牙舞爪地盛开着,晶莹洁白的花瓣中央,包裹的竟是一只只血红的鱼目。
它们张开又垂落,风声原来是这不可名状之物垂眨眼皮时发出的动颤。
这无疑是它的笑声。
虚张声势过后,於菟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才缓缓从淤泥的各个缝隙中泄出,最后在江御离一剑外的岩石上攀附,裂开了一道暗红的缝隙。
那缝隙嘎嘎笑着张开口:
“瞧瞧你这小徒儿终于被你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啧啧啧,你可满意了,江御?”
江御双手捂住季凌纾的耳朵,不让於菟的秽语污了他的耳朵,淡淡回击道:
“不然呢,看着他变成你这副模样吗?你躲来这炼滓天门,就算找到了残存的祭拜物件,也只能保你在这世间多弥留几日而已。”
血红的缝隙闻声延伸得更加狭长,边缘簌簌地颤动着,像是野兽在寻找吞下猎物的机会,然而正如江御所说,於菟被从季凌纾身上驱逐,又被夺走了堕薮,连复燃星点信仰的鱼人村落都被摧毁,它在这世间真正变成了一个过去的符号,除了出现在江御面前碍他的眼,再也做不到任何事情了。
就连作为一种现象出现,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没有信仰滋养的凶神,很快便会在无人的夜晚销声匿迹。
於菟咬牙切齿道,
“呵…你是赢了,坏了我的好事,也逼得柴荣小儿不敢现世,可是你赢的代价是什么?嗯?”
“……”
见江御不语,於菟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你这匡扶正义的剑圣不是见不得我们这些凶秽邪祟?好啊,现在季凌纾可是能踩在我和柴荣头上的更大的邪物了,江御你怎么不把他也给灭除了呢?”
“哦——对了,你以为你能阻止他。江御,你真该去感受感受堕薮的力量,从季凌纾接纳它使用它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注定只能变成下一个凶神。说来也好笑,你天天教他什么心怀天下什么良善仁慈,害我花了好一顿功夫才引诱到他…不过你知道最后打动他的是什么吗?”
缝隙裂开成扭曲的弧度,其中深不见底的,波涛汹涌的红海像是要将江御吞没:
“他以为有了这强大的力量就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了,哈哈哈!”於菟的笑声愈发尖锐,“这天真的蠢货?和你站在一起?你杀他证道还差不多吧——哈哈哈哈哈!”
“江御,你不成神亦不堕魔,你坚守了那么多的道究竟是什么?你可得小心了——当你因为季凌纾而放弃了你的道时,天道可就不会再畏惧你咯。”
江御紧紧握拳,掌心被印出红痕,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缝隙:
“柴荣能留有后手,你觉得我就没有吗?”
“后手?”
於菟狎昵地拉长尾音,
“你指上古神器?”
“……”
江御终于蹙眉正眼看向它,虽话未出口,但於菟已然看透他眼底的思绪,得意洋洋地笑道: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活得比你和柴荣小儿都久多了,那神器是在我风华正茂的年代被铸造出来的,现在它们再度临世,我能感觉不到?哼,能将神器复刻,你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只不过你,知道该怎么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