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222)
怀里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比江御高出许多,被季凌纾反手圈入怀中时,江御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二人身形已有了差异。
“师尊……”
季凌纾委屈地将脑袋埋在他肩上,犬齿恨恨地硌着他的肩膀,却又舍不得真的下口,
“记得小时候你罚我抄的心经吗……我在心里背了三千遍,你瞧,心经是有用的……我会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江御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季凌纾对之前自己独自度过的三天耿耿于怀:
“那你别走了行不行?我不怕疼的,我有堕薮,我也不怕堕薮反噬,我会被心经……我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再丢下我……”
可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怔了怔,下一秒又开始把江御往外推去:
“你快走,你快走!把我关在地底下,关进山洞里,关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师尊……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发疯,我真的不知道!”
江御紧紧按住他的肩膀:
“我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和你一起。”
“不行!”
季凌纾不舍得地奋力摇了摇头,语气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癫狂。
“我会杀了你,杀你所有人……我控制不住,我不懂……爱意和杀意,我分不清……我想不明白,我好疼,我的头好疼……师尊,救救我…不,别管我了,不要…不要丢下我……快走!快走!不要走……我不想你走……师尊…………”
江御最终堵上了他的唇。
季凌纾的回应很重,发狠,发疯,咬出淡淡的甜腥味,有眼泪和血迹混成了一团。
“师尊……求你了,别让我更舍不得了……”
他难耐地别过头,却又被江御扳了回来。
“我来帮你。”
“你怎么帮我?”
“不是分不清爱和恨,分不清欢欣和痛苦吗,”江御顿了顿,二人的心跳声相抵,
“我帮你,帮你忘记爱恨,忘记自责,也忘记杀意。”
第166章 出山
好晕,好沉,也好緊。
季凌纾自己也分不清了,那些原本只会侵占视线的血红游丝变得越来越粘黏,漩涡般在他的每一处经脉中扩散,是热,还是冷,是痒还是痛,他分不清。
视线像被蒙上了雾,眼球发灼发烫,烫得眼皮不住发抖,连着暴起的青筋一同错乱。
整个世界都错乱了,黑色和红色颠倒,呼吸和触觉相融,因因果果全部倒置,时间不再是河流,而是铺散开的墨发。
江御,江御,季凌纾张口唤着,愿意奔他而来的江御,为什么现在却背过身去想逃。
夜色像狼的尾巴,柔软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静谧,吞噬白玉无瑕。
堕薮的幻影簌簌狂响,一点一星地切断季凌纾和这世间的关联,把他变成狂风中破烂的纸筝,变成湿漉的竹叶。
季凌纾的感官也全都错乱。只剩唯一能与鲜活的世界紧紧相连,他所有的力气都只能往那即将坍塌的奇点灌注,他疯狂地求生,又疯狂地懊悔。
春天……他讨厌冬天,他喜欢春天,他是不会冬眠的狼,他无时无刻不在贪婪着浸润的春风。
这贪婪撼动了乾坤地脉,让他的春天在闷热的暴雨中战栗,然后随那雨季一起泄洪。
他是灾厄,是将阳春碾坏的灾厄。
再也辨不清了。
是正还是邪,是天道使然还是凶邪反扑,是顺遂天运还是再放手一搏……搏?搏能搏到什么?他不要力量,他不要故乡,他也可以不要左手右手,不要心脏和血骨,他只想回到花坞……
发涩的睫羽被人轻抚,他听到江御问他怎么又哭了。
师尊……师尊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但他无暇去想,他只蹭着江御为他抚泪的指节,一开口又全然都是委屈:
“师尊你骗我……”
江御愣了下,随即失笑,
“我何时骗了你?”
季凌纾咬了咬下唇,“你说过……虽然为我要回了痛觉,但不会让我为疼所困的……”
江御无奈,抓住他的肩防止他乱动,才又挤出字句来:
“……你,疼?”
带了些少见的迷惘。
季凌纾眼里擒着眼泪点了点头:
“师尊可还记得花坞的柳木门吗?”
江御眨眨眼:“当然,两千年的沉香玉柳,琉璃海中仅有的两棵被我伐来做了门,结果还被你给撞散架,害我只能用八百年的梨香木补上,不伦不类。”
这是季凌纾开始长身体时的事,不仅人身一年长得比一年高,狼态时的变化更大,刚被江御带回去的时候还像只犬,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庞然大物。
而且还跌跌撞撞,狼尾巴经常把花坞外的仙草灵花给扫得歪歪曲曲。
柳木门那次是合宗上下,包括江御都被玄行简宗主叫去参加了琉璃海百年一次的仙海大会,只留了季凌纾一只狼在宗内看家。
江御大抵是悄悄赶了路,或是压根没等到仙海大会结束,便一个人先回了金霞宗。
季凌纾远远便察觉到有人潜入,正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忽然嗅出来了江御身上的味道。
他一激动,便忘了自己正是狼身,嗖的一声想飞身出门去迎接江御。
谁知下一秒便哐的一声卡在了柳木门中。
那柳木似有灵性,柔韧如苇,紧箍咒般将季凌纾卡住,让他难以动弹,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
虽然江御屋里就没有不是宝物的东西,但这柳木显然更胜一层,就算是十分纵溺季凌纾,看到那柳木门在吱吱呀呀中坍塌成碎片时,江御的还是眉心轻轻抽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