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地开动了。
绿皮火车,是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的。满满一车人,七月盛夏,二氧化碳聚集起四十多度的高温。只能慢慢适应了。
秋生叔他们,不知道去哪了。人太挤,也没法去找。空间似乎没有要松缓的样子。那会是凌晨三点多了,她瞌睡来了。
她便像马儿一样,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靠在大叔身上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被人拍醒了,是那个一直被她当成了人肉靠垫的大叔。她睁开眼睛,发现车厢里人少了很多。原来不是少,是大家各自找地方容纳了。车厢连接处堆满了行李,旅客们坐在行李上。过道里坐的卧的全是人,甚至有人钻进了不足一尺高的列车座位下,像狗一样地蜷缩着。连厕所和盥洗处也被人占据了。有人在厕所里铺了行李,睡起大觉,还把厕所门反锁。整个洗漱台,别说洗漱盆被堆满了杂物,连镜子都被行李给遮挡住了,几个男人蜷缩在洗漱台下面抽烟。
杨鑫看着这情形,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站着,是真的站不下去了,她的腿已经麻木僵硬,疼得厉害,急需要坐一坐、缓缓神。可坐又没地坐。那大叔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编织口袋,说:“那是我的行李,你想坐的话坐那吧。”
杨鑫感激不已,这个时候给她个草墩子坐她都要谢天谢地了。
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把包取下来抱在怀里。
她的肩膀已经麻了,除了骨头隐隐作痛,皮肤也火辣辣地痛,好像被背包带子勒破皮了。这会也没法检查,只能忍。
膀胱肿胀,她忽然尿急了。
她想上厕所,但厕所被人占了,这时有人找来的列车员。列车员持着钥匙强行打开厕所,把里面的人驱赶了出来:“你们把厕所占了,这么多人怎么上厕所啊?”她昂头冲众人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啊各位!厕所里不能呆人,不能放行李,再有人不听就罚款了!”
一直憋尿的旅客纷纷涌向厕所,杨鑫赶紧去加入排队的行列。
列车的厕所,只能用臭不可闻一个词来形容。列车上水宝贵,冲水靠的是气压阀门。屎尿冲走了,然而那味儿留在里面持久不散。臭还不是正经臭,而是那种混杂的、难以言喻的臭,尿素味熏天蔽地。再遇上一两坨没有冲干净的大便……滋味毕生难忘,处之瑟瑟发抖。
她屏住呼吸,迅速蹲下。半分钟后以迅雷之势从厕所里逃脱出来。
大叔一直站着,此时见她回来,便跟她搭话:“你在哪下车啊?”
“苏州。”
“啊,那挺远的。”
“你呢?”
“我西安就下了。我是短途。”
大叔很善良,挺热忱:“你没座位吗?”
“没买到坐票。”
大叔好心建议说:“坐长途没有座位,应该自己带个小凳子的。”
杨鑫也不懂那些。
“站一会还行,站两天两夜,人都要死了。待会列车到站,你看有没有卖小凳子的,十块钱买一个,找个地方坐着。”
“哦,我晓得了。”
大叔问:“身上有钱吗?要是没有我借你。”
杨鑫点点头:“嗯,有钱。”
萍水相逢的,她哪可能借人家的钱。
“你去苏州做什么?”
“去找我爸爸妈妈,他们在苏州打工。”
“哦,是学生呢?”
大叔说:“我在西安工作。”
“去江沪的列车都挤,不管从哪发车。”
他笑说:“第一次出门吧。”
杨鑫腼腆地笑了笑,大叔指了指旁边,冲她使眼色:“你看那,人家多聪明。”
杨鑫见着了一点新奇的世相。就在她斜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占据了车门处的空位,把行李铺开,做成了个鸳鸯窝。那男孩盘腿坐在地上,屁股底下铺了很多报纸。女孩坐在行李箱上,穿着T恤牛仔裤,平底帆布鞋,两人分别在歪着头打瞌睡。女孩长得很精致,是化了妆的,涂了口红,戴了耳环。男孩也很白皙,也穿着白T恤,牛仔裤,齐耳的黑头发,高高瘦瘦的,不知是大学生还是什么。
她别过头,不好意思看。
大叔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凉快了很多,没有刚才热了?”
“有。”
大叔指了指车门处:“有风。”
她感觉到了。她将手放到车门缝隙处,果然有风呼啸而过。夏夜的冷空气从车厢连接处涌进来,降低了火车内的温度。
“火车开动就凉快,停车就热得厉害。”
原来是这样。
身上的汗水蒸发了,她坐在行李口袋上,取下发圈,把散乱的马尾重扎了一下。
这夜实在太长了。
她靠着车身,想睡一会,但总睡不太好。这个坐着的姿势,不一会儿腿脚就会发麻、抽筋,每隔十几分钟就得动一动,四肢特别难受。她以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醒来看看表,才三点多,时间在火车上像是停止了似的。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身边的大叔和那对年轻恋人谈话。
“你们在哪下呀?”
“苏州。”
“苏州呀,这个小姑娘也是去苏州。”
说的是杨鑫呢。杨鑫便羞涩地笑了笑。
那对情侣也冲她一笑。
“是学生吗?”
“嗯,在读书呢。”
这对恋人,果然是大学生呢。杨鑫听他们交谈,四川师范大学在读的,学汉语,是同学,男孩叫李乐,女孩叫王仪雯。
那大叔话很多,见人就问,不断地寻人聊天。那对情侣不说话了,他又跟不远处一对母子聊上了。杨鑫睡也睡不好,索性听他们聊,后来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也加入了。他二十来岁,自称是四川大学的。那大叔惊讶说:“四川大学啊?那可是重点,不错呀,学什么专业的?”那男孩补充说:“四川大学锦城学院,是三本,学校是刚成立的,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