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中也传来窃窃私语声。
刚刚死了一人,那汉子尸骨未寒,流民们见到再次有人拔刀,不禁心生惧意。牵头闹事者死了,人人见到官府真的会杀人,便不敢强出此头。
贺明直到自己真的被皇城司的卫士扣住,才意识到局面转坏。
贺明被两个卫士扣压,他仍昂起头颅,威武不屈:“小世子这是做什么?”
江鹭身如松石,声如清玉:“这里没有南康小世子,来缉拿你的,是提点皇城司。皇城司专事君命,不受东西二府辖制。”
贺明面色变来变去。
贺明努力挣扎,站得端正:“以何罪拿我?”
江鹭:“你草菅人命,难道不够?”
一声之下,众声哗然。
拉着自家娘子安全地躲在角落里的玲珑茫然:“小世子这是做什么?他不知道贺明是太子的人吗,他不知道这会得罪太子吗?”
姜循:“嘘。”
姜循轻声:“我也看不明白,再看看。”
姜循用帕子捂着半张脸,用最潦草的手法止着脸上血。她睫毛沾血又染尘,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
正如这里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和贺明的对峙——
贺明仗着自己身后有太子,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敢与太子为敌。权势之威何其大,贺明领教过不止一次,凭什么江鹭不怕?
贺明镇定道:“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江鹭走向他:“那么,‘神仙醉’,你应当听过吧?”
贺明脸上肌肉微扭。
贺明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城司纵要抓人,也有王法在上。世子可有官家口谕,有官家圣旨?没有这些,你仗着官家宠信便如野狗般四处乱吠,败官家名声,我回头就要参你一本,参南康王府一本!”
江鹭:“你尽管参。”
江鹭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这账簿有些潮,又跟着江鹭历了一场恶战,难免生皱。然而这本账簿何其眼熟,电光划亮一方天宇,寒光打在江鹭面上、手上。
所有人都看着江鹭手中的账簿。
江鹭:“关乎‘神仙醉’的制药记录,就在这里。程大夫如今在我府中,他亦是人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明愤怒地盯着江鹭,明白了所有:原来追查药田、让自己慌不择道的人,就是江鹭。
贺明:“我为太子办事,为太子赈灾,你敢拿我?”
江鹭:“你纵是为天皇老子办事,我今日也拿你!”
贺明:“你无手谕。”
江鹭:“我先斩后奏。”
贺明:“御史定要参你!”
江鹭:“我无谓被参。”
贺明:“你一为南康小世子,二为提点皇城司,不管哪一个身份,你都无权越过中书、越过开封府、越过大理寺,来审我。我是否有罪,当由朝廷定夺,而不是你来定——”
江鹭:“轮不到我来定,今日你遇到的人也是我。后续诸事繁琐那也是事后的事,此时贺郎君无法自辩,便是害死五十二人的罪人。这里众目睽睽,你又说得出你是无辜的吗?”
流民交谈声更多——
“什么五十二人?”
“说的是我们吗?”
“我……”
流民中,最早死了父亲的那家人,姐姐领着几个弟妹站在人后。他们本跟着来领粮食,饥肠辘辘饿了半天。但是姜娘子之前帮过他们,他们没有跟着流民闹事。此时他们听到来自都城的大人物说什么“五十二人”,才迟钝地抬起头。
江鹭声音压过了沉闷的雨声:“这些日子死去的流民,外人道是饿死,累死,吓死……各种荒唐的死法,背后原因,难道贺郎君不知道?难道贺郎君用‘神仙醉’掺杂粮食的时候,不知道‘神仙醉’的功效吗?”
贺明怔怔看着江鹭。
流民们迷惘地看着江鹭。
贺明咬牙坚持:“我不知情。”
江鹭一声笑,直接抬手下令:“去粮库开粮。”
江鹭目光紧盯着贺明:“煮一锅热粥,喂给咱们这位贺郎君。让贺郎君亲自尝尝‘神仙醉’的滋味,让贺郎君自己看看自己送出去的都是什么粮。”
到此,贺明终于色变。
--
人群后的角落,玲珑喃声:“他私开公审。”
跟着姜循,玲珑学到了不少朝堂事务的常识。她知道江鹭这审案,绝不是皇城司职务。正如贺明所说,皇城司拿着圣谕,可以把贺明押入大牢,却无权公审贺明——还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
这是公审私用。
这是越俎代庖。
这是……要在这里定死贺明的罪,要用天下悠悠之口来逼朝堂认输,要朝堂正视贺明之恶,要暮逊无法保住贺明。
暮逊一向喜欢披着一层“为天下子民”的皮,在权势争斗中获得民心。而江鹭便用暮逊惯用的招术,来反逼暮逊。
暮逊若保贺明,太子便要承认自己知道“神仙醉”,太子名望受损;暮逊不保贺明,贺明便要为“神仙醉”担责,太子纵是做出不知情之状,也一样伤筋动骨。
江鹭要剥开太子那一层兽皮,让他狰狞伪善的面目在世人面前暴露。
玲珑:“可是赈灾是贺郎君和娘子你一起做的。娘子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