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答:“两个时辰后,再告诉你。”
江鹭绷着腮,咬紧牙关,拼出几个字:“你等我想办法。”
姜循大约猜的出来:“你能想什么?你无法周全所有人!我不需要……”
江鹭的凌厉隔雨刺来:“若我非要周全呢?”
字如珠玉迸溅,姜循撑窗仰望着墙头那道黑影。雨淋淋漓漓地溅在她面上,她一时间浑然不觉。视线被雨浇得模糊,她还是忍不住看他。
冽风袭来,姜循身子一颤:“一个半时辰!我没那么多时间,天黑前我是要回府安排其他事宜的……我只能给你一个半时辰。”
江鹭没说话。
他瞬间没入雨幕,留姜循怔怔望着绵密雨丝出神。她抚摸着自己心脏,感受不到毒入肺腑的痛意,只迷惘地自我安慰:真的活不成了?感觉不到啊。
……她也没那么喜欢阿鹭。
她只是在诸多红尘间,最喜欢他而已。那其实……也不重要。
可为何想着不重要,说着不重要,又生出流连不舍呢?
哎,所以她早就说过,她讨厌江鹭。她早已抛弃感情,他非要出现在东京……这个人,真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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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已过,大雨断续,众臣留在政事堂议事。
晌午用饭后,各位大臣见雨不停,纷纷撑伞离去。叶白亦在其中。
他如今是中书省的“红人”,很可能是下一任的“参知政事”,无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太子面前,都能说得上话。叶白撑伞出殿时,仍有大臣羡慕地在后想着此郎君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的叶白执伞下阶,唤住一位即将拐入后宫甬道的人:“姜太傅。”
姜明潮回头。
他立在甬道墙沿下的树旁,一旁为他撑伞的宫人懂事地退开。姜明潮淡然看着叶白:虽然他的女儿和叶白关系难言,但姜太傅本人,从没得过叶白的拜见。
世人传言他提携叶白,他其实从不插手。
姜明潮:“叶舍人何事?”
叶白走到他身畔,垂眼低笑:“我在查凉城事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大皇子死得好莫名其妙,而大皇子有睡前喝一碗羊奶的习惯,那服侍他的奶娘,以前曾在姜夫人娘家的府邸当过值。”
姜明潮:“怎么,羊奶有毒?叶舍人自去查罢了。若需要静淞娘家的协助,我亦可出面作保。”
叶白闻言不语。
雨丝淅淅沥沥。
姜明潮忽然看向他,淡笑低语:“莫非你觉得是我杀死的大皇子,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特来试探我?”
叶白俯着眼:“不敢。”
姜明潮微微笑:“你想要证据吗?”
叶白蓦地抬头。
姜明潮:“你想要为暮氏王朝诸皇子伸冤吗?想要证据的话,我可以给啊。”
叶白缓缓笑:“我实在听不懂太傅在说什么。看来是我多事了,告辞。”
叶白已背过身,听到姜明潮在后淡语:“你我或许可以合作一场。”
叶白微偏头,朝后弯眸,半开玩笑:“太傅抬爱我了。我哪敢和太傅合作?循循若是知道……会恨死我的。无论太傅给出什么条件,我和太傅,也不是同路人。”
姜明潮低吟:“有人言,有伊尹之志,而放君可也;有周公之功,而伐兄可也;有周之后妃之贤,而求贤审官可也。
“孟子却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我给长乐公主备的书稿,公主向叶郎君讨教过,叶郎君特意留意过此话,才来半道寻我,试探我,是吗?
“这寰寰天宇之下,到底是伊尹之志多些,还是伊尹之篡多些呢?叶郎君心中该有答案。”
叶白心中沉下:伊尹之志。
他曾向暮灵竹递橄榄枝,说公主有不懂的学问可以请教他。暮灵竹只请教过一次,便是姜明潮口中所吟的这段话。公主听不懂太傅在说什么,叶白却听得懂——
果然,姜明潮想做的是,“伊尹”。
若有放逐君王之志,那叶白在凉城案中查到的大皇子蹊跷的死,再加上此前那些皇子一个个被贬被废……叶白到底年轻,来试探姜明潮。
可是其实,叶白不该试探。试探出结果又能如何?难道他会和姜明潮联手吗?
姜明潮淡笑:“你不必和我联手。到关键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叶郎君心有大志,应当不会错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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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回到自己的府邸。
收伞进屋,他坐在空荡荡的堂屋中,屏退所有仆人,一人静坐。
在仆从眼中,叶府是十分奇怪的。
仆从十分少,屋中也没什么器具,便是这个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堂,都空旷无比,只有几个蒲团和小几。有仆从私下调笑郎主小气,什么都不置办,分明是说家中不欢迎客人,谁也别想在叶府喝盏茶,更不用提留宿。
而府中的主人叶白,也是仆从眼中的怪人。
也许在府外诸人眼中,叶白温文尔雅进退有度,言笑晏晏脾性甚好。可在这府邸中,仆从见不到叶白一个笑容,见不到叶白一个温和些的表情。
叶白总是屏退所有人,独坐一室。他在想什么忙什么做什么,无人得知。
这整座府邸,似乎只是他的停歇处。他总要离开,不必流连。
正如此时,叶白便一人坐在堂屋中。
雨水绵密,从四面大开的门窗中纵入。恍惚间,似乎四面八方都在下雨。叶白独处孤岛,眼见雨水连这座孤岛也要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