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猜臣有不臣之心,想用这不臣之心来对付你。他猜对了——”
叶白冷然:“官家,臣也盼着你死。”
“噗——”老皇帝张口便是黑血,让一旁的暮灵竹惶然落泪,也让叶白眸中兴奋地燃起火,老皇帝喃声,“来人、来人……”
叶白淡漠:“官家,不妨告诉你吧,江鹭去过凉城,他在凉城做过将军。你让南康世子来掌管你新设的皇城司,本就是错。江鹭来东京第一日,就剑指东宫。
“他以前对你没有不臣之心。是去年八月……你让我审凉城,你放任真凶在外逍遥,你让替死鬼闭嘴……他才对你失望的。”
叶白缓缓行走。
他的身形映在殿中那张足有半殿长的山水帛画屏风上,幽晦,摇曳,如鬼夜游。
老皇帝瘫在病榻上,喘着粗气。他向暮灵竹伸出手,暮灵竹茫然地紧握住他的手。他示意暮灵竹能有机会跑出去喊人,而暮灵竹吓得发抖。
叶白淡笑:“官家,你亲自把信服你的臣子逼反。你逼反江鹭,就如你逼反姜明潮一样。
“你甚至不觉得你在逼反他们。你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你是为了皇权稳固,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你还觉得自己有一腔爱民之心,自己制止了太子的恶行,自己已经在准备换储君位了。”
叶白回身看向他:“可是官家,这大魏,不是你的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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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火烧,满城迷烟。
这不应是上元节,这是中元鬼节才是。魑魅魍魉遍地走,刀影火海扑面来。
暮逊趔趄张皇,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浑身发冷。
他在心中诅咒江鹭,他被逼得已然无路可走。他无法回头,一旦造反失败,等着他的就是死局,他可能下场比他的弟兄们还要惨。他不相信姜明潮,可他此时只能按姜明潮给他安排的路走——
带着卫士们一同逃。
他将逃避大魏朝军士的追杀,沿着川路逃去西域,想法子见伯玉,让伯玉帮自己一把。他掌控着伯玉霍乱阿鲁国的证据,而伯玉也会希望大魏朝的皇帝是他。
暮逊是有机会的!
毕竟,他父皇膝下,是真的没有儿子了。而他父皇接入皇宫的那几个宗室之子,一个个实在年幼无知。他一个成年皇子,一个旧日太子,支持他的人必然不少。
至于江鹭逼他写的《罪己诏》……他可以杀光知情者,杀了江鹭。死的人多了,秘密总会掩盖住的。
此时此刻,暮逊满眼是杀,他必须得靠着这一腔荒谬的恨意和希望,才能说服自己堂堂一个太子躲躲藏藏,逃出皇宫。他在满城的厮杀间躲避,用斗篷盖着脸,希望隐姓埋名,平安逃出东京。
“阿娅娘子小心。”
暮逊听到身后卫士的低语,他回过头,看到漆黑斗篷下阿娅雪白的脸,以及微隆的腹部。
这让他更加看到了希望。
他最正确的抉择,便是拼命自父皇手中保下阿娅,并且保住了阿娅腹中的胎儿。他是皇室正统,而且有阿娅的孩子在,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只是阿娅心神不属,看着无比苍白。想必是被今日的血战吓坏了。
暮逊来牵阿娅的手,柔声安慰:“别怕,等逃出东京,我们就安全了。”
阿娅被他握手,手猛地一僵。她想到昔日落在自己身上的鞭刑,想到暮逊那漠然的、饶有趣味的眼神。
阿娅抬头,望着他,压着自己的恨,茫然问:“我们真的能出城吗?”
暮逊冷笑:“……江鹭拿了那诏书,不出城怎么去收复他的凉城?城门一定会开的……我们只需等便是。”
阿娅便想:那么,等出了东京城,暮逊就又平安了。
这怎么可以?
阿娅沉默着。
在暮逊眼中,在保护他们出逃的卫士们眼中,阿娅的虚弱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只是因为她是孕妇。他们专心致志地逃,他们保护着太子殿下远离那些打斗的兵马,他们离那唯一有开门希望的城门越来越近。
他们已经看到城门影子了。
暮逊牵着阿娅,躲在一巷墙后,暗示自己身边的卫士去打探消息。暮逊焦灼不安,眼见那城门紧闭,怀疑是姜明潮早早安排好一切……
他那位老师,足智多谋,又做事从来不显山露水。那位老师安排很多后手,可是往往事到跟前,他才会意识到。
为什么呢?
为什么江鹭不和自己同行,姜明潮也不和自己同行?同样是恶,姜明潮和自己又有何区别……
暮逊抱着阿娅一边躲藏,一边偶尔想起这一切。他不敢深想,他看到去打探的卫士奔自己而来,显然消息回来了。暮逊打起精神,正要询问,忽然身子一僵。
“刺——”
匕首从后刺入。
狠辣的力道不是小女子所有,捅人的角度若不经过训练绝不会一击即中。
所以他不怀疑阿娅。
但是他迟钝地回头。
深巷幽长,天光暗暗,他看到的是阿娅落着泪的眼睛、握着的匕首上的血。
匕首从他后背刺穿心脏,与身前的旧伤重叠,共同来取他性命。这一切看起来像是虚妄,让人不可置信。卫士们急急奔来,趔趄跪地的暮逊却仍不能相信。
他仰着头,看着阿娅。
阿娅被他拽着手,和他一同跪在地上。
阿娅眼中流下泪,眸中的火与恨不再掩饰。她和他一同握着那把匕首,冷冰冰地看着他: